一进皇宫,庄雪衣便在马车内不停的揉搓着双手,最后玉足重重一踏,无论如何都再也坐不住了,红影一闪,便往太后的寝殿飞掠而去。
她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郁凉夏回宫后,究竟会去做些什么,赵府的事情已经交由刑部处理,而且那些罪证足以证明赵富的滔天之罪,柳府的仇是报了,但是他们自己身上的杂事却要提前一步解决了。
太后……
凉妃心中五味杂陈,眼见着庄雪衣彻底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后,她才淡淡收回视线,放下车帘,缓缓的下了马车,纤手随意的挥了挥,让所有的侍卫奴才退下,才让净水娃娃从暗处出来,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的步伐微微踉跄,纤臂牢牢扶住墙壁,终是忍不住的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抹妖冶的血迹。
净水娃娃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己娘亲的娘亲,他爱屋及乌,自然都是爱戴的。
“惠凉仙子……”他轻声开口,甜美的嗓音包含着稚嫩的话音落入凉妃的心尖,一时之间,在凉妃多年平静的心坎上,激荡起一翻惊涛骇浪。
她多久没有听到这声称呼了呢?
“净水娃娃……”
凉妃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她惨笑,却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此时此刻,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有些抉择,就是那样的令人绝望而又无奈。
“惠凉仙子,当初你为了郁锦寒以自己的一生与希翼作为代价,为他守下了天冥江山,如今,他却要放弃你给予他的一切,带你离开,对于这样的结果,你可曾后悔?”威严而沧桑的语气不像是那个平时只会对庄雪衣撒娇、被郁凉夏欺负的净水娃娃,这股子的声音带着磨砺了世间沧桑的厚重感。
“如果时光倒流,我依旧还会如此做。”凉妃笑的释然,却带着一丝悲戚。
“为什么?”
净水娃娃眼中是一片迷茫,天地、日月、自然、孕育了他,给予了他情感,给予了他形态,更甚至还给予了他万年千年的智慧。
但是在‘情’字方面,依旧是一片白纸,白净单纯的不染纤尘,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切身感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有人伤了你的娘亲,你会如何办?”凉妃紫色的纱裙微微泛起了褶皱,她背靠着宫墙,双腿一软,颓废的坐在了地上,口中不停的咳嗽,一丝血迹从嘴角缓缓溢出。
“杀!”净水娃娃冷冰冰的吐出一个字,庄雪衣是他第一次转醒后看见的人,郁凉夏是他第二个看见的人,理所当然的被他当作了是自己的一切,他们是他的亲人,是需要守护的对象。
“你爱自己的娘亲执念竟然如此之深。”凉妃望向净水娃娃,恍然觉得净水娃娃不在那么渺小,而像漆黑的苍穹一般,神秘而浩淼。
“执念不过转念之间,娃娃我从遇上娘亲与爹爹的那刻起就懂得,这辈子一个不慎,便是不得好死。”明知道一旦从九冥幽谷出来,一切的命数便不在他的算计之内了,就算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获得天下赐予他的万年记忆,可是后来呢?
现在呢?
哪怕恢复了记忆,预知到了未来的不定因素,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娘亲与爹爹身边。
万年啊,万年在护谭珠身边的冰冷、孤单、萧条、寂寞、那种浸入骨髓的寂静他不要继续下去了,那种除了黑白再无其它色彩的世界……
娘亲身上温暖的感觉令人贪恋,爹爹身上的温暖令人患得患失,但是这一切的情感都是他在九冥幽谷万年来从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所以他不愿回去了。
贪婪的只想留在外面,只想留在娘亲与爹爹的身旁,哪怕那个未来会以他万年修为、更甚至是一切作为代价!
“你尚且能够如此,却为何不懂我舍弃一切,只为了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凉妃喉咙中又溢出一股腥甜,终究忍不住的吐出一口鲜血。
血迹遍地,开出一朵妖冶之梅,美丽而残忍。
凉妃咽了咽,心中叹息,除了虚无之界血脉还未觉醒的庄雪衣、还有能力举棋不定、变化莫测的南锡紫信,能够看透时间命数的人,或许只剩这净水娃娃了。
“惠凉仙子……”净水娃娃叹息一声,“你的时间握在自己的手中,何苦要清楚自己的命数?”
凉妃扯扯唇角,眼睛一闭,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没有声响的、轻轻的顺着她的下巴流入的胸口之中。
思绪飘远,脑海中是初遇郁锦寒的景象,如今想来,感觉起来是那样的梦幻而又真实,凭空又莫名的多出了一丝寂寥与哀戚。
他初遇她时,天下繁荣昌盛,天下虽乱,三国却也是苟延残喘着,岌岌可危的吊着一丝平衡。
再度见他时,三国表象上的和平被打破,战争顿起、硝烟四起、烽火狼烟、白骨堆积,她于心不忍,便施下禁术,助他守护住天冥国,尽自己最大之力,将半死之人拉回现世,为天冥国大幅度减少了伤亡,但施禁术的最大代价便是她的一生。
她当初毫不迟疑作为代价对禁术许下的愿望便是让郁锦寒好好治理天下,管理天冥,但是如今,这个愿望,却让她痛苦不已,却也幸福不已。
她的生命力流失,逐渐将她变得脆弱不堪,那是因为郁锦寒爱她,想要为了她放弃天下,从此逍遥四方。
但是,从她为了他施下这个禁术起,他越是爱她,便越将她推向万丈深渊,倘若是郁锦寒依旧爱天下比爱她更多,与她的愿望相吻合,或许她就不会受禁术的反噬了。
但是心底她却是甜蜜的,最终,他爱她更甚于这个天下,虽然遭受禁术反噬之痛,但她还是赢得了他唯一的爱,即便代价是香消玉殒,她无悔!
“你什么都没有对郁锦寒说?”净水娃娃微微皱眉,即使这话不问,他也清楚是什么答案。
“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告诉他不应该爱我?告诉他依旧继续爱着这个国家,好好处理政事?”凉妃摇了摇头,“这个禁术没法解去,除非他按照我的愿望继续下去。爱着天冥国,永远将自己所有的关注都投入这个国家,治理好它,保护好它。”这就是她当初的愿望,却不知,最后自己竟然爱上了那个男子,亦是留在了他的身边。
“爹爹会伤心的。”净水娃娃翅膀一软,彻底趴在了凉妃的手掌心之中,又变回了那个可爱又傻乎乎的净水娃娃。
“所以娃娃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记得,好不好?”凉妃的声音很好听,清越而清亮,她将净水娃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则攀着宫墙,慢慢起身,往清凉殿走去。
太后、郁摩基、郁凝歆……
凉妃眼中一阵哀戚,太后因为凉夏长得极像当年美艳无双的太上皇,所以bt的迷恋上了郁凉夏,郁凝歆因为郁凉夏高不可攀,又美的天地都为之动容,再加上郁凉夏装病的那段日子对她亦是温温和和、柔暖的宛如煦日,小小年纪的她暗动了不该有的情愫,她亦是能够理解。
但是理解归理解,虽料想到了郁凉夏命中有些桃花命数,却料想不到,竟是这样的……——
天冥国朝堂之上,此刻鸦雀无声,人人如站针毡。
大臣们额上齐齐冒汗,手心后背冷汗直流,有些甚至双腿直打颤,却不敢在自己所站之处移动半分,眼睛因恐惧而徒然瞪大。
上头坐着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郁锦寒、旁边是一身牡丹红、绣着精致复杂凤凰暗纹的太后。
朝殿之下站立着的是一脸阴沉的太子殿下还有一脸淡然而清远的莲王……
看着那抹白中透着丝丝粉色的衣袍,众人皆是一阵恍惚,十几年前的炎炎夏日,忽然之间天地飘雪、荷花怒放、瞬间冰封,往事历历在目,转眼,这像是神赐予下来的孩子如今这般大了。
庄雪衣双手环胸,纤细的身影站立在朝堂正中间,红裙如火,耀眼慎人、却为何明明是一簇火焰,却冷艳的透出几分令人心悸的寒冰之感?
“太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郁锦寒开口,此时此刻,他是天下的君王,冷漠而残忍的帝王!
“孩儿无话可说!”郁摩基剑眉微扬,“孩儿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从来都不会公然顶撞郁锦寒,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
底下的朝臣一阵窒息,太子殿下所作所为他们心中虽知晓大概,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伤风败俗、丢脸之事,郁锦寒会搬出门面,当着他们的面审判!
不由得,有几个眼神望向上头的太后,有人讥笑、有人讽刺,有人不屑,有人无奈、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则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各种眼神在朝堂上肆无忌惮的飞跃着,却依旧没人敢发出一声,甚至连呼吸都是静悄悄的。
“没有与父皇商量、便于凤梓国使臣签下土地割让协议,你简直是目无王法!”郁锦寒气的面色铁青,眼神却是始终淡漠,他虽想保住他,但此时此刻……
唉……
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即便他有心护下郁摩基,如今亦是不可能了。
“哈哈……”郁摩基却笑了,“你还知道自己是我的父皇?自从皇弟出生以后,你可关怀过我一丝一毫?就因为我的母后不是你爱的女人,是太后逼你娶得女人,所以你也恨我?”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母后原名叫萧丽贞,是太后为郁锦寒找的生子工具,从小体弱多病,却善妒,为自己树立很多敌人,后来因生自己难产而死。
“你不是想要这个天下,而是想要毁了这个天冥国,报复父皇,也报复我的母妃。”郁凉夏淡淡的嗓音很是好听,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起伏,平静的宛如一面镜子。
“钟离惠凉不是希望他能够治理好天冥国的一切么?他不是希望天下和平么?”郁摩基大笑,“可惜,不能了。我就是不让你们合家幸福的在一起。”
郁凉夏的眸子内难得的划过一丝忧虑,眉间泛起一阵淡淡的无力感,他一直都清楚三国一直平衡是不可能的事情,国家分离久了必然会合,合的久了必然会分,这是历史的必然性。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将这些导火索点燃的这把柴火,竟然是郁摩基!
庄雪衣的脸上一丝不安的表情转瞬即逝,忽然想起凉妃之前与自己所说的话,卫灵……他好似回凤梓国了……
心中无数个原因顺闪而过,终究不明白,为何卫灵会突然一声不吭的随着古姬秋离开,难道……
看样子,极有可能与郁摩基有关。
嚓——
一道刀入骨肉的声音响起,耳边时不时还有血液碰洒而出的滋滋声。
耳畔传来郁摩基冰冷且绝望、释然而又包含了浓浓恨意的话语,“皇弟,你不屑的父爱亲情,却是我想要牢牢抓紧的珍宝。”
庄雪衣转头,见着的便是郁摩基最后勾起的唇角与痛苦的表情,所有的一切,伊始都是因为一个‘情’字,有的时候,亲情亦是折磨人。
郁摩基不停的口吐黑血,身子却依旧笔直的站立着,他眸光清澈,宛如青山顶上的一髻儿白花,一身傲骨凛然矗立,待到所有人反应过来之时……
砰——
静寂无声的朝堂之上,那抹尊贵的黑影应声倒地。
郁凉夏素手翻转,一条银色丝线缠上郁摩基手臂脉搏,可惜,已然回天乏术。
他胸口上插上的匕首长约二十公分,泛着通体萤光,细细看着那柄上‘灵殇’二字,郁凉夏神识难得的一阵恍惚。
‘灵殇’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虽然不清楚郁摩基究竟是怎么得到的,但是,如果是被别的匕首所伤,他或许还有办法救活他,但此时此刻,既被‘灵殇’所伤,只能回天乏术了。
再者,‘灵殇’入了心脉,他自己又服下了的极毒之毒,看得出,郁摩基早就料到了这天,他死了、解脱了……
而且预备的非常完美,让郁凉夏救他不得……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乱七八糟的目光此刻很是统一的皆是露出讶异、惊愕的目光。
“皇上!”太后厉声道,“看你干的好事!当初让你雨露均分,你独爱钟离惠凉,宠溺莲王一人,现在倒是好,惹的这身麻烦!哼!简直就是笑话!”
“太后娘娘,如果不是你棒打鸳鸯,硬要在母妃与父皇之间插上一个皇后,那么郁摩基就不会出世,今儿个这些事情也断不会发生!”许久不曾发言的庄雪衣冷冷开口。
“还未过门呢,这么快就端起王妃架子了?”太后凤眸一瞪,眼中一道狠厉顺闪而过,庄雪衣的那张脸,她老早就想将其毁去了,这个世界上,不需要存在一张倾城之颜。
就像那个钟离惠凉一样,这个庄雪衣怎么看怎么令人生厌!
庄雪衣嗤笑一声,“本王妃虽还未与莲王成亲,但却是陛下亲封的莲王妃,莫不是太后有异议?”
太后转眼,狠狠的瞪了一眼郁锦寒,被庄雪衣气的脸色发青,“皇上,她不过就一雪府的养女,有什么资格被封赐为莲王妃?且不说我们不知道她的背景来历、家人何处,就算是看人品,瞧她那模样,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
庄雪衣为郁摩基的死感到一丝淡淡的悲哀,虽然她并不可怜或者同情他,只是他人尸骨还在当场,身为他祖母的太后竟然不闻不问,让他的尸体依旧惨淡的躺在朝堂之上,而太后却在那里心无旁骛的讨论着她配不配郁凉夏的问题。
可笑!
真是可笑!
“太后娘娘,我不配凉凉,莫不是你配得上凉凉?”庄雪衣不生气,一点都不,反而说的更加轻松,她愉快道,“太后,你一个风烛残喘的老太太、要身材没身材、要容貌没容貌,你凭什么想要得到凉凉?比年轻,你比的过我么?比容貌,你比的过我么?我能与凉凉出生入死,在危难之中成双成对互相扶持,你能么?”1a245。
看着太后那双羞愧又包含着羞怒的表情,阴冷又杀意溢满的眼睛,她笑的更欢了,火红的罗裙轻扬,墨黑的秀发如同丝绸一般,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撒在她的后背,耳际畔一缕发丝微微荡漾在她的下巴上,在妩媚中带着一丝清纯,让她看起来既妖媚又纯净。
“妖女,你胡说一些什么!”像是多年以来的丑陋疤痕忽然之间被揭穿,让她又羞又恼,恨不得将庄雪衣的皮拔下来,啃完她的肉,喝尽她的血。
“我胡说?”庄雪衣冷笑,“身正不怕影子斜!太后娘娘,你身为凉凉的祖母,竟然爱慕凉凉,借太子之手,像是削弱凉凉的势力,从而得到凉凉!太后!”庄雪衣厉声低吼,“你倒是大家规范了?”
进车皇庄雪。哗——
三枚银针忽然朝着庄雪衣逼近。
庄雪衣心下一惊,右脚猛然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向后倾,险险躲过。
嚓!
嚓!
嚓!
她身后,树立着三枚银针,庄雪衣心下一颤,这是郁凉夏的常用的三寸银针。
郁凉夏更是惊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三枚银针落到了太后的手里,微微有些庆幸,还好那三枚银针不是彩虹七针内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庄雪衣眼中闪过怒火,一双明媚的水眸内是两簇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所有朝臣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不敢离开,更是不敢劝架,远远的躲在最远处的柱子旁,一声不吭。
庄雪衣纤手一挥,朝堂之上红绫凌乱飞舞,如同游龙一般,将整个大堂都封锁了起来。
太后心中愤恨,原本以为三针总有一针她会射中,却不料全被庄雪衣躲了过去。
郁凉夏从小就极其喜欢玩弄银针,偶尔她会去看看他,然后看他不停的玩弄各种长度大小的银针,这三枚,便是那个时候她随手珍藏起来的。
带回去后,才发现针上竟然有毒,那个时候,郁凉夏才六岁。
仅凭如此小的他便有医药方面的极高造诣,渐渐的成长的越发的绝美,在她看来,亦是越来越像太上皇,她便渐渐的爱上了这样的郁凉夏。
可是,原本她以为郁凉夏不近女色,必然会一个人一辈子,起码在她仙去之前他会一直一个人,若是这样,她远远的看着便好,以皇祖母的身份。
可是,庄雪衣莫名其妙的闯入,让她突然吃味,她不想看到他与别的女子出双入对。
恨!
怨!
全部积蓄到了庄雪衣的身上,都是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郁凉夏不会讨厌她,不会恨她……
红绫不断的在朝堂之上飞舞,众人眼前除了一抹亮的有些刺眼的红色,便什么都没有了。
庄雪衣将自己与太后一起困入了这用重重红绫包围起来的空间之内,隔绝了外边所有人的目光。
“本王妃就站在这里随你攻击,你恨,你怨,无论是对太上皇的还是对凉妃的,或者是对我,皆因爱而起,虽然你的爱扭曲且自负,但我却仍旧可怜你。本王妃就站在这里,若是你能够走到我眼前将我杀死,这局算你赢,若是此刻不能将我杀死,死的便是你。”庄雪衣字字泛着寒意,“我庄雪衣,今日断不会给你机会看得到今晚高升的月亮的!”——
三天后
史记,天冥国·国史399年,太子殿下郁摩基在朝堂之上戴罪自杀,二皇子郁凉夏封为太子。
太后纳兰氏,因违背伦理道德、联合郁摩基搅乱朝纲,赐死于朝堂之上。
只有当场没有被吓晕过去的朝臣清楚,太后是被莲王妃当场用红绫缢死的,死相不算凄惨,只是被割去了舌头、剜去了双眼,以示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