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界,极北之地。
北邙山脉连绵千里,终年积雪不化,灰蒙蒙的天空,从来不曾换过亮色。
群山环绕之间,一片巨大的平原之地上,十几个身穿着三寸厚毛裘大衣,将自己裹得圆滚滚的孩童,正自嘻闹。
不远处的山坡上,大人们正挥动着锄头,不断的凿开积雪下方的坚冰,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啊哈哈哈…大白…你输啦!”
“没有!我没输…再来!…这回你们不许耍赖!…”
“……”
孩子们玩耍声音,在这片空阔的地域之中,传的极快极远。
山坡上劳作的大人们,听得孩子们的嬉笑之声,也是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陌大哥,你家大白可是真有劲,一个人能把洛大哥家的角儿和我们家拓羽按着打,我看啊,再过个两三年,就能跟着咱们进山猎兽了!”
拓蓝停下手上的出头,朝身边的高大汉子道。
高大汉子陌野正使锄头使的发热,一寸短发的头上,正不断的冒出烟气,听到拓蓝的话,将锄头往边上一立,便将身上的厚重毛褂子解开,便说道:“嘿嘿,我们家那小子,一顿能吃半只冰牙!这还不长力气,老子非得抽他!”
冰牙,是这片蛮荒之地的人们最常吃的东西。它们潜在坚冰之下,靠着冰块之中的严寒之力维持生计,在这坚冰之中,便如那水中的游鱼一般,丝毫没有阻碍。
既不用钻出冰面,也不用在冰下掘道,只要将周身三尺之地的冰块吃完了,便能瞬间移到另外一处。只是这些懒货,只要不曾将周围冰块吃完,不论如何,都不会转移阵地。哪怕是——被捉。
眼前这些汉子,正是在寻找捕捉冰牙。成年冰牙一只约莫有个五六斤重,浑身黝黑发亮,在冰层之下,极易被发现。
没有尖爪,没有健足,只有两只极短的鳍,以及螺旋盘起的长尾。满口的锋利牙齿,更有两颗自下而上,长的几乎能戳到自己眼睛的大尖牙。平素便是靠着这些牙齿,冰牙们才能将冰块咬碎,吞入腹中。
只是这些牙齿,包括两颗大尖牙在内,尽皆都跟他们的天赋‘神通’一般,对于人类或者灵族来说,全是样子货。只要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便立时软倒,变成跟他们尾部的长绒一样的软绵绵。
冰牙们不需要配偶,便能通过尾部的长绒,将一个个的细小的透明的冰牙卵,产在自己曾经吃出来的冰下空洞之中,一年产卵四次,一次足有上千枚。
若不是这里的人们以之为食,只怕这些寿命极长的家伙,能将地下的坚冰尽数都吃了去!
“野子太小气,这冰牙又不是什么难得之物。一次半只又如何,便是一次一只,也算不得事。哪里还值得你打孩子!”边上的一名面容沧桑,五六十岁的男子,听得陌野和拓蓝的对话,插嘴道。
陌野将脱下来的褂子往边上一丢,提起锄头,便往冰面砸去,便砸便笑道。
“三叔,我也就是说说,真要打了那小子,他娘得把我吃咯!”
一个跳脱的汉子更是揶揄道:“二哥!二嫂吃你怕个甚,若是她不吃你,你哪来的大白啊!”
这一说,方圆六七丈之内的大汉全是笑了起来。
陌野闻言也是乐了,只是嘴上却道:“好你个臭小子,敢打趣你二哥二嫂,且记着便是,回头可别不认!”
拓蓝也附和道:“陌格,你且等着你二嫂揪你耳朵吧!”
“哎呦喂!我说二哥,你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啊!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告诉二嫂,上回惹了她,我现在耳朵还疼呢!”陌格慌忙求饶不已。
众人这般一边闲谈,一边做事,一个部落的男子,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相处之间,结下了深厚至极的感情。
忽然,陌野只见被他凿开的冰坑里,无数碎冰渣开始猛然抖动起来。
“快看!”
陌野一声惊呼,周围人还只当是他抓着了一只大冰牙,纷纷祝贺与他。陌野却见冰坑中的冰渣抖动渐来渐强,忙高声道:“古怪啦!小心!”
便在众人尚未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时候,整个山坡,不对,包括四周的山在内,包括孩童们嬉戏的平地在内,整个这一片,都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
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便见灰蒙蒙的天空之中,一道光柱猛然射下!
正射在平地之上!
“大白!”
陌野锄头一扔,便急忙朝山下冲去,其余同伴也是这般,飞也似的朝下面扑去。
巨大的光柱直射在距离孩子们不过十丈之外的空地上!
呼!
巨大的气浪,将地上的深厚积雪,直接掀了起来!更是直将十几个看呆了的小孩子吹的倒飞而出,落在了远处的积雪上。
陌野见儿子摔了,心中更是万分焦急,连连惊呼。
好在这片雪域之内,积雪极深,而且居住在此的皆是灵族,是以不会有被积雪埋在下面出不来的事情。因为他们能聚散自身,聚则为人,散则为气。
一头栽到积雪中的陌白,便是这样,一感觉口鼻进雪,便将自身散成无形气流,待得出了雪面,便有凝成了身躯来,只是……衣服没了。
其余孩子也尽是如此,转眼之间,便有十几个孩子光溜溜的出现在雪面上。
慌忙赶来的大人们,忙将这些孩子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本就刚刚聚体成型,尚未回复元气的孩童们保暖。
将儿子紧紧把在胸前,陌野连声急问,生怕儿子出什么问题。
为人父母,自是这般毫无理智的爱护。
可是陌三叔等其余人,却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的光柱。
光柱越来越亮,在上方灰色天空的背景下,刺得人眼生疼。
待得陌野确认了自己的熊孩子丝毫无碍之后,回过神来他,也如三叔一样,瞠目结舌的看着光柱。
待得亮到极致之后,光柱瞬间消失!
剧烈的变化,让这些部落之民极不适应,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待得他们能重新视物之时,所看到的景象,却更令他们不知所措。
但见眼前竟有数千人,层层相叠站立成一座高塔一般。
最为醒目的,乃是由八个人各托一角,从人塔的最顶端呼啸而下的一架马车!
八人合力之下,马车平稳落地,连抖动也不曾抖动一下。
其后,人塔自上而下,开始崩解,一个个英武的着甲军士,腰胯战刀,从最上面开始一个个往下跳落。
唰!唰!唰!
将地上的积雪砸出了一个个的深坑。
只有最开始的八人,和那架马车,乃是轻飘飘的落在了为了让孩童们玩耍,部落的大人们可以扫除积雪的冰面之上。
人塔自上而下的人,仍是不断跳落,而方才拖着马车的一胖一瘦两个男子,却是走到了三叔身前,拱手问道:
“老人家,敢问这是何地?”
三叔只如蒙了一般,等着眼珠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便又朝陌野拱手相问。
陌野看着眼前这身上穿着从未见过衣物的两人,心中惊恐不已,结结巴巴的回道:“这,这里,是,是北邙。”
北邙?
左太易疑惑的朝楚中天望去,问道:“楚先生,北邙是何地?”
楚中天听得‘北邙’二字,心中更是震撼,道:“阴界极北有群山隔断,号北邙。延绵千万里,纵深无可计!”
左太易听得楚中天所言,眉头紧锁,竟然到了这样的蛮荒之地吗?!
楚中天见左太易面上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苦笑道:“太易兄,这传送阵当真是太不靠谱了!北邙如此之大,咱们连具体位置都不知道,唉!”
左太易倒不是担心这个:“楚先生多虑了,既然这阵法能将我送来,那便也能将我们送走。”
楚中天猛一拍脑袋:“对对对!太易你可是阵师啊!”
左太易接着道:“我所虑者,乃是我们究竟该什么时候传送走,毕竟这里蛮荒已极,外界的消息根本进不来。若是贸然传送,出了岔子,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楚中天听的此话,忙又问陌野到:“兄台,可知如何出的北邙之外啊?”
陌野一愣,出外面?这些人刚来就要出去?
“这位朋友,我们这部落,自从被诸多部落联手赶到这荒僻之地,已经数百年不曾出外了。不过祖上曾有记载,若是能从那些部落中间穿过去,便能出的这北邙群山。”边上的三叔,见陌野满脸的窘迫,便接过了话茬。
楚中天两人还欲再问,却听得德福高声叫道:“楚先生!老左!青青姑娘醒了!”
两人听得青青,这位云飞扬的准王妃醒转,哪里还顾得上和他们交谈,急匆匆返回到马车边上。
陌野看着这些人的奇怪举动,以及已经列队齐整,气势威武的令他有些难受的两千余人,茫然问道:“三叔,他们是什么人啊!”
三叔面带异色,喃喃道:“他们啊,是从极远极远的山外来的,看样子,是一支军队啊!”
陌野怀抱中的陌大白探出头来,好奇的问道:“军队?那是什么?是跟部落的猎兽队一样的专门捕猎的吗?”
三叔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肃然道:“差不多吧,只是他们猎杀的,可不是野兽。他们,是杀人的!”
被三叔视作杀人团伙的镇国军,此时的领头人,乃是云飞扬钦点的楚中天。也正是楚中天,在青青大吵大闹,决意不肯离开丧乱山脉的时候,用法力将其震晕,蒙兰兰母女才能顺利的将她带到马车上。
因为密道内的阵法并不能直接将近三千人一同拢进阵法,是以他们只能用‘叠罗汉’的行事,一层层垒起来。
楚中天等八人亲自将青青和蒙氏一家乘坐的马车抬起,站在最顶上。
蒙天放此时早也从马车内出了来,已经被这里的极寒冻得瑟瑟发抖。
楚中天随手一道法力灌入,方才没让他被直接冻僵。
马车内,却并未如楚中天想的那般,传来阵阵的女子的喝骂。
“青青姑娘不是醒了吗?怎么……”楚中天低声朝德福问道。
话还没说完,便见马车车门打开,青青从里面钻了出来,道:“怎么没有骂你是吗?”
楚中天尴尬不已。
青青却道:“既是飞扬说的,那我也不怪你。从今日起,我们所有人听你的。不过,你该怎么做,我想你是知道的。”
楚中天躬身重重说道:“姑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