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此话一出,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众人皆瞠目结舌看向掌门,而长风身边三人连同清元却表情平平,似乎早只知结果。
守正摇了摇头,笑叹道:“师兄,你又故弄玄虚了,既已下定主意收她,我又何须如此担忧?”
长风一捋长须,风趣地道:“没错,老朽是从一开始就想要收这徒弟,韩副堂主一家惨死,老朽深感愧疚,又与这孩子一见如故,试问老朽有何道理不收?”
“只可惜老朽故意让出爱徒,你们却一个个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看来只有掌门收徒才能让你们醍醐灌顶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更是低头不再言语。
长风趁热打铁,睁大明亮眼眸道:“我蜀山千年,以仁善为本、大义为先,既然行善积德,何分大小?”
说着,他一指韩玉道:“这孩子父母双亡,她爹叫韩风,老朽叫长风,这是天意令老朽收她为徒!”
长风见众人惭愧不已,便朝清元道:“清元,把徒儿领来。”
“是,师父。”
清元老道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对韩玉轻声道:“过去吧,师妹。”
韩玉恍然大悟!
难怪清元刚才说,他师父如令尊,他如令兄。
这就对了啊!
师父如父,师兄如兄,这就不奇怪了!
韩玉没想到,竟然是蜀山掌门亲自收她为徒。
蜀山是真的把她当家人对待啊!
韩玉随清元默不作声地走到长风面前,跪于地上,感激得痛哭流涕。
长风温慈问道:“孩子,我做你的师父,你看如何?”
韩玉闻言,百感交集,眼泪哗啦啦直流,她也来不及去抹了,忙不迭地给长风咚咚咚叩了九个头,轻声唤道:“师、师父。”
“师父——!”韩玉又痛快地再喊了一声。
“呵呵呵。”长风上前扶起女孩,仪态祥和地道:“孩子,你既已拜我为师,蜀山便是你的家,希望你今后艺成,莫忘除魔卫道、维系正道。”
说着,长风便抓着韩玉的小手,向她一一引见身旁各人。
他先指着不修边幅的老者,道:“他道号清玄,入我门下最早,现在我守真师弟手下办事,你大师兄。”
韩玉恭声道:“大师兄好。”
大师兄颇为随性,笑道:“师妹好,师妹好啊,哈哈哈。”
接着长风又手指清元道:“我这位徒弟第二个入门,就不多做介绍了。”
韩玉已经和清元混熟了,自然而然向其问好。
然后长风指着绿衣劲装弟子,道:“他道号清穆,徒儿中排行第四,乃镇守蜀山的精英弟子之一。”
韩玉本来还想问为什么没有老三,后来细想,估计三师兄或三师姐是仙逝了或者被逐出师门了,所以就没有多问,向清穆道:“四师兄好。”
四师兄颇有豪气,朗声笑道:“师妹也好。”
最后,长风把手落在那英朗少年的肩上,对韩玉道:“这孩子是我几年前收的遗孤,也与我有缘,道号清业,比你大两三岁吧,叫声师兄也无妨。”
韩玉仔细盯着这个少年看,觉得他非但是名字听上去像“清夜”,相貌也与自己胞兄有那么几分相似,颇觉亲切,便柔和地道:“师兄好。”
清业被这清婉灵动的姑娘叫师兄,竟有些飘飘然,向几位师兄笑道:“各位师兄,我再也不是小师弟了!你看,这不多了个小师妹吗?”
清元语重心长地对清业道:“既然你知道她是你师妹,日后可要好好照顾她,要像个师兄的样子。”
清业重重点头道:“当然,当然,这还用说?”
在场众人皆颔首笑了。
接下来,长风又将在场长老一一向韩玉做介绍,除了最为年轻的守正,在场的还有元云、元颐、守真三位长老。
云元长老是蜀山的真武长老,俗名陆归云。
同为真武长老,守正主内、他主外,他平日多在剑楼铸剑,得闲时也会到演武坪上指点弟子几番。
但见他束发花白、剑眉苍劲、双目威武、额纹深邃,背后那把红火的诛邪剑不知斩杀过多少妖邪,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的火红道衣,如同六月流火一般鲜艳。
元颐长老是蜀山的元神长老,俗名沈观颐。
清元先前也略提过他,他与元云同出蜀山太素真人门下,平时多守于丹房造丹,有大事商议时才出丹房。
他身着一袭蓝色道袍,臃肿的身材最惹韩玉注意,由于颐养元神向来是元神长老的强项,所以元颐看上去只是个年近四旬、面容白净的壮年男子,如果不把他三百岁高龄报出来,恐怕很多人以为他比守正还年轻。
守真长老是蜀山的律德长老,俗名卓九真。
他与守正同在太上长老太和真人门下,年逾三百,身着一件黑色道衣,瘦骨嶙峋却又不苟言笑,紧绷的面容直叫韩玉胆寒,便是这样一个人,肩负了整个蜀山的律德修心之事。
待长风将长老们一一介绍过后,长风又草草向长老们交代了几句,便解散众人。
众人走后,太极殿里只剩长风等师徒六人,这时清元又想起一事,便对长风道:“对了,师父,适才我和师妹交谈,才知师妹她还有个哥哥。”
“韩风长子,名夜,字未央?”长风望着他的徒弟,眼中带着几分悠然。
清元一愣,继而点头微笑道:“原来师父已知。”
长风捋着长须笑道:“韩风有一子一女,女儿如今已在我门中,儿子却仍在索命阎王手里,蜀山可不仅是你一人在追探韩家消息啊。”
“索命阎王?”
清穆眉头一紧,对师父道:“那好像不是个善人啊……要不我们帮师妹把她兄长救回,也纳入蜀山?”
韩玉听众人说话,首先是放心了,蜀山到底还是蜀山,蜀山弟子御剑飞行,能快速传递情报,根本不是鸣剑堂这种江湖二流门派能比的,找个人也没那么困难。
而韩玉一想到能和哥哥重逢,还能把他从索命阎王手里救出来,连忙点头,向师父师兄们露出渴望而期待的眼神。
长风一捋长须,对众位徒儿道:“寒夜未央,跟着长空师弟的徒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则长天以为他必死无疑,不会穷追猛打,二则张括行踪诡秘、独来独往,其实,以我蜀山弟子能力也没那么容易追查得到。”
说罢,长风又叹了口气,望向太极殿外的云天,道:“师弟在世时未能感化劣徒,此番必是天数使然……老朽有种预感,数年之后,韩未央必会自行上山。”
韩玉不明白长风这些话的含义,只是央求他道:“师父,我哥哥一人在外孤苦无依,跟着魔头又危险万分,您不是说什么仁善为本吗?求您帮帮他吧……”
“为师会帮他,只是时候未到,我等强寻也寻他不得,待他上山来时,自有所得。”长风嗟叹道:“他命相与你不同,他不上蜀山可以帮助很多人,而你留在蜀山却能保护自己……看来,你兄妹二人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分离了,命数使然,造化弄人啊。”
韩玉只觉晦涩难懂,难道仙家道派的人都这么神秘吗?
而清玄则笑着安慰韩玉:“我说师妹啊,你就放心吧,师父身为掌门能与天沟通、与地交谈,他说你兄长没事,多半就真无恙,与其担心他,倒不如在他来到这里前勤加修炼,兄妹相认,又皆源出蜀山,岂不是乐事一件?”
韩玉虽担心,但她也知道,师父是不会让她下山的,她只能垂下头一脸惋惜。
长风则道:“孩子,尔名为‘玉’,入我门下,便属‘清’字辈,道号‘清玉’,不日让师叔把你登入名册,到时便是我蜀山正式弟子。”
说着,他又环顾众徒,道:“你们且一个个记好,善加照顾你们的小师妹!”
“是!”清玄、清元、清穆、清业齐声应道。
师徒相谈,天色渐晚,长风带着众徒出了殿门、下了阶去,走在最后的韩玉稍稍停下,望着天边最后一线夕阳,云朵被残红映得黯冷,云旁几只孤零零的仙鹤匆匆往巢里赶,远方隐隐能听到声声钟鸣。
韩玉望着远景心道:“哥哥……我现在在蜀山,可你在哪儿呢?我们,还有梦姐姐,何时才能相见啊?”
韩玉对未来很是迷惘,但也只能乖乖听师父和师兄的话,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与此同时,在远离蜀山的某一个山林里。
“阿嚏!”
韩夜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用食指擦了擦鼻子,然后继续在火堆旁享用美味的野猪肉,同时不忘向旁边的索命阎王抱怨道:“这十几天老是吃山鸡野猪,都快吃腻了!我要吃鱼!”
早已换了平民装扮的索命阎王喝了口酒,不耐烦地道:“小鬼就是小鬼,这附近连个池塘小溪都没有,老子上哪去给你抓鱼?”
“再啰嗦把你胳膊抽肿!”
韩夜可不愿意无端端受这种苦,他埋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啃手里的肉,啃了一阵后,却又忽然转移话题,问道:“诶,我们接下来到哪去啊?”
索命阎王回忆了一番他俩行走的路线和方向,良久才道:“再走个一两天,估计就到邯郸了。”
“邯郸?”小韩夜惊讶地放下手里的食物,道:“听爹说那地方在黄河北面啊!十几天就到了黄河北,我们走得也太快了吧?”
“这也叫快?”
索命阎王白了小男孩一眼,没好气地道:“要不是多了你这个累赘,我两三天就从鸣剑堂到邯郸了。”
索命阎王说这话真不是吹牛,以他日行千里的步法,若无韩夜拖累,三两日到邯郸的确比较轻松。
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他树敌无数,又怎能轻松躲避敌人的追赶呢?
索命阎王翘首夜空,此刻万里无云、群星璀璨,明月也悄无声息地向高空爬去,天色已不早。
考虑到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赶,索命阎王瞟了小男孩一眼,冷声道:“小鬼,吃完东西早点睡,如果这几天表现得好,到了邯郸我带你吃鱼。”
“真的?”
韩夜听说能满足他的愿望,连忙扭头去看索命阎王,可当看到索命阎王那黑脸时,他又垂下头来,丧气道:“算了吧,你从没给我买过东西吃,肯定又在骗人!”
说着说着,韩夜又想起鸣剑堂,想起居住的东苑,想起山珍海味,想起家人和司徒云梦,终于秀眉一收、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索命阎王也被小孩弄得有些伤感,然而也只沉默片刻,他又喝了口小酒,眉毛一扬,朝韩夜绘声绘色讲道:“唉,真怀念邯郸啊,那里的骨酥鱼真叫一个绝。骨酥鱼看起来就是一条鱼,吃起来却骨酥刺烂、鱼肉香鲜,从头吃到尾、从骨吃完刺,一点不浪费。”
“非但如此,那鲜美味道都渗进了鱼骨头里,嗯,现在想起来仍觉回味无穷啊。”索命阎王饶有兴趣地讲着,时不时瞟向一旁的韩夜,韩夜听着听着就没哭了,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索命阎王,咂巴了两下小嘴。
这些举动索命阎王早看在了眼里,于是他明知故问地道:“小鬼,怎么?想吃鱼?”
韩夜看着索命阎王,满怀期望地点了点头。
索命阎王喝了口酒,发出一声畅爽的酒叹,然后手指火堆旁的地上,对韩夜道:“乖乖去那睡觉,明天还要教你练武,你表现好的话,鱼是肯定有得吃的,哈哈哈。”
已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索命阎王的话,韩夜只是“哦”了一声,接着便侧身到了火堆旁,闭目入睡。
“奇怪……”索命阎王用手勾着酒袋上的吊线,眯眼观察韩夜,心道:“山林里多的是蛇虫鼠蚁,小鬼在外面呆了这么久,怎么次次都睡得这么安稳?难道他就从没被毒虫咬过?”
索命阎王思考了一阵,却又豁然开朗,心想:“也对,他出生名门,身上带个驱虫的奇珍异宝也不为怪。”
想到这里,索命阎王也就不再细究,只是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这一盘算,便到了深夜,他累了,便在火堆旁盘腿而坐,闭目运起功来。
索命阎王是休息了,韩夜却从睡梦中醒来,他刚做了个噩梦,梦里亲人都弃他而去,世上独剩他一人,时间仿佛一道无底深渊,拼命吞噬着他的小小身躯,无尽的痛苦也把梦变回了现实。
韩夜睁开眼,打了个冷战,却发现眼前还是那团篝火,不过由于没有加柴火焰已变得非常昏暗,隐隐火光就好似忽明忽暗的烛光。
烛光中,有张柔美小脸在向着他微笑。
“云梦,你还好吗?”
忽然,韩夜想起司徒云梦送他的定情信物,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又从怀中取下来,白玉上隐隐约约的纹路如百花争妍,一想到鸣剑堂和青山,男孩的泪水就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
韩夜双手捧着玉坠,玉坠在篝火前发出淡淡的微光,他怅然心想:“好温暖啊,就感觉你一直在我身边……”
“云梦,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静谧深夜,只见一个小孩坐在火堆旁,手里握着一只白玉,泪水已洒满胸膛。
离家越远,他就越来越想念家人。
但他不明白的是,司徒云梦本来不是他的家人,为何他也会那么想、那么思念?
到底何时才能回家?回到家人和司徒云梦身边呢?
韩夜想念鸣剑堂的一切。
可他的心事,却无人能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