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笛声传出的地方,吹笛之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夜、梦二人意识到,可能吹笛之人正坐在某棵树上。
沿着一棵三四十丈高的巨树向上看去,果然在离地六丈高处,他们看到了一位正坐于树梢上的奇男子。
他上着金边白软甲,下穿银龙纹白长裤,腰配古铜兽面腰带,腕上带着一对银光护腕,颈上还围着一条丈余来长的黄缎带,全身装扮大都画有古老咒文图案,令人倍感神秘。
微风正起,树枝摇曳并发出沙沙之声,男子的缎带迎风飞扬,看上去飘逸威武。
他却懒洋洋靠着树干,翘起二郎腿,手拈玉笛恣意吹奏乐曲。
司徒云梦望着树上那人,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
韩夜见司徒云梦面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他好奇怪。”云梦蹙眉道。
“的确。”韩夜自然也这么觉得,在荒无人烟之地见到一个树上吹笛之人,谁不觉得奇怪?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树上之人:“树上的老兄,可否问个路?”
吹笛人耳朵灵敏,闻声停下玉笛,但听唰一声,他以手撑地、落到地上,两段黄缎高高飞扬。
待落定起身时,夜、梦二人方才看清他的相貌。
此人容貌二十出头,仪表非俗,英俊不凡,剑眉星眸,短发乌亮,正是当日韩玉在蜀山下曾邂逅过的神界天箭手——星辰。
星辰茫然望着眼前两个陌生人,道:“问什么路?”
韩夜一怔,道:“请问,我们到了神木林了吗?”
星辰将笛子背到身后,上下打量韩夜,道:“这问的什么话?没看到这一棵棵树遮天蔽日?天底下还有第二处神木林吗?”
虽料想已到了神木林,但真正听别人证实,夜、梦二人还是相视一笑,韩夜又说:“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要取金翅凤凰身上的羽毛以作急用,请问你是否知晓它的所在?”
星辰这下更懵了,用怀疑的目光扫了韩夜一遍,道:“就你?敢去取金翅凤凰的羽毛?”
司徒云梦轻声道:“还有我。”
星辰无奈摇摇头,将玉笛朝左侧的方向一指,道:“从这方向走九十里,可以见到一棵最大的树,金翅凤凰现正在上面栖身,它不发脾气时还是挺温和的,总之,自求多福吧。”
韩夜向星辰抱拳以谢,便想带着司徒云梦继续赶路。
这时,身后的星辰却又想到了什么,急喊一声:
“等等!”
韩夜到底警惕心强,唯恐他有什么异动,急忙转头问道:“兄台还有何事?”
星辰手指司徒云梦,皱眉苦苦思索,道:“你……嘶……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司徒云梦闻言大惊,将手放到胸前,问:“你是说,我们曾经相识吗?还是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
星辰想了想,又没了头绪。
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突然又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们去吧。”
“这少年当真莫名其妙。”
韩夜满怀疑惑,司徒云梦更是错愕,但星辰依然一个纵身跳到树上,继续吹起了笛子。
司徒云梦怔怔望着树影下的星辰,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站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韩夜则是急着拿到金凤羽与众人会合,温声问司徒云梦道:“走吗?”
司徒云梦再看了星辰一眼,终究还是听韩夜的话,随他步入神木林深处。
诚如星辰所言,夜、梦二人确实已经到了神木林。
前番在外围,他们见到参天大树尚不觉惊奇,而到了里头,最矮小的树也有七八十丈,立在凡人面前恍如擎天大柱,高耸入云、通天透地,令夜、梦二人顿生渺小之感。
神木林内,不仅是树木巨大,连鸟兽虫草也体型庞大,不过他们性情温和,见到陌生人来也只在做自己的事。
隐隐能听到远方树梢上传来的猿啼和凤鸣之声,看来他们在这里居住得十分惬意。
走了一阵子,韩夜又能御剑飞行了,本来打算继续带司徒云梦去很高的地方寻找你金翅凤凰所在,但随着上空的风越来越大,韩夜抵御天风所需要消耗的真气就越多。
为免真气不续,韩夜只能低飞至五十丈左右,这里有树木遮挡大风,能省力许多。
飞越座座树干,穿过重重枝叶,过了一炷香时间后,夜、梦二人终于来到了金翅凤凰所在的树下。
但见那高达两百丈的巨树遮空蔽日、顶天立地,在离地百丈高的树稍上,透过繁茂枝叶还能看到一个巨大鸟巢和阵阵耀目金光。
韩夜观察一阵,颔首道:“应当就是这里。”
说罢小心地御剑而上,避开那一层层青叶,一阵空灵仙风扑面而来,在渐渐明朗的日光下,夜、梦二人很快升到了百丈高处,看到了横卧巢中的美丽神鸟。
金翅凤凰正如其名,金光灿烂的羽翼异常耀眼,七彩艳丽的凤翎分外迷人,金羽彩翎交相辉映,令人崇敬向往。
然而这还不是神鸟的全貌,等夜、梦二人飞到跟前,才发现金凤的体型比想象中大多了,每根成形羽毛都要比韩夜大上数倍,侧卧的身躯颇似一座殿堂!
韩夜由衷赞叹:“这就是金翅凤凰啊!”
司徒云梦舒展月眉,道:“它睡着的样子好美。”
“既然它在睡觉,这个时候取它羽毛正好。”韩夜说着,御剑落到方圆十数丈的巨大巢穴上,将魔剑收起,小心地靠近那沉睡中的巨鸟,心道:“凤凰兄,在下并非有意冒犯,但燕儿和小玉等着我回去,只能借你一根羽毛交差,还请多多包涵。”
韩夜正要动手拔凤凰身上的羽毛,这时,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一转眼便乌云团聚成海、电闪雷鸣。
阴暗的天色沉闷无比,方圆百里之间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正当韩夜二人为此异象惊讶之时,沉睡的金翅凤凰却忽而张开双目、绽放神光!
头顶的三色羽冠在黑暗中泛起金色光晕,只见那上古神鸟立起身来、金羽一动,狂风骤起,引得四周巨树一阵摇曳,夜、梦二人费尽心力才立稳身子。
紧接着,金翅凤凰猛然展开双翼,雄浑振翅、惊天动地,整座神木林里的巨树都不约而同开始颤栗,场面极具震撼!
凤凰展翅,怒风呼啸。
苦的是它脚下的渺小生灵,更苦的是与它相隔咫尺的韩夜和司徒云梦,两人在巨翼扇动的气浪中再也无法站稳,被狂风掀飞出去,就好似受洪涛卷席的鱼儿,任凭如何挣扎也无法与神的力量抗衡。
从被掀出凤凰巢的那刻起,韩夜就决意要保护好司徒云梦,在飞出去的同时,他紧紧地抓住司徒云梦的手臂,拧紧眉头大喊:“抓紧!”
司徒云梦的想法与韩夜恰好不谋而合,也抓紧了韩夜的手。
夜、梦二人在翻天气浪中彼此紧紧相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风猛吹出去,四周的烈风在撕心裂肺地狂吼,二人只因相互牵绊而不至太过担心。
但麻烦事却总是接踵不断。
夜、梦二人被吹飞出去很远后,韩夜只顾着拉住司徒云梦,自己的臂膀却常常撞到一些枝条上,由于飞出的力道太大,手臂很快便淤青片片。
司徒云梦不关心自己有没有受伤,只关心韩夜会不会有事,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很快,韩夜又不幸撞到一棵巨树上,那一下轰撞得很重,他顿觉眼冒金星、全身骨头都要碎掉一般,嘴里因内脏受损而涌出一口鲜血,差点就失去意识、松开了手,但凭着毅力硬是挺了过来,死活抓着司徒云梦的手不放。
“阿夜!”狂风声淹没了司徒云梦的声音,她万分心疼,生恐意中人这条臂膀断裂,情不自禁想要松手,让韩夜好受点。
“不!!”韩夜虽然感觉手臂要被扯碎,但他就是不愿放手,哪怕下一刻身体被撕成碎片,他就是不愿放手。
司徒云梦真不知道韩夜这个时候到底在犟什么,命都不要了。
她死命摇头,不停地摇头,泪水翻飞。
仿佛在说,你松开吧!求你了!
韩夜看得懂,但他没有照做。
不管风吹得多大,手伤得多重,他就是不松手,一直持续到,狂风终于停了下来。
夜、梦二人因此落下,司徒云梦情知韩夜已无法动弹,便张开五指,在离地五尺高处结成一道柔和风壁,缓和了下冲的力道,助他们安然落地。
司徒云梦、将韩夜扶到树根旁,痴痴地把手按在他胸前,边为他疗伤边怨道:“我被吹飞出去又如何?无论吹多远我都会回来的。你又变傻了,阿夜。”
韩夜疼嘴唇发白、浑身发颤,连头都摇不了,只是皱着眉头道:“以前是我太糊涂……我们本来可以好好的……被我耽误了……我很后悔……对你不好……我不想再分开了……不想……”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所以才那么倔强,宁可受伤也不松手?
司徒云梦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分开了!不分开!!”司徒云梦紧紧将韩夜拥在怀里,想起这些天与韩夜的点点滴滴、刻骨铭心,她一往情深地说道:“永远都不要分开!”
愿得一心,白首莫离。
既得此心,以命相惜!
司徒云梦又哭了,被这个可恶的韩夜弄哭了。
就算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事,但她也看了那么多书、读过那么多故事。
她能感受到,这世间,既是彼此初恋、又能走到最后,是多么不易?是多么可贵!
清香的泪水滴落在韩夜的脸上,韩夜用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抚自己脸上的泪,又抚了抚司徒云梦的如云长发。
她真的很美,超脱尘世的外表,炽热可爱的内心。
韩夜忘却了烦恼,他觉得自己是修了多少世的缘、经历了多少代的轮回,才能遇上这个司徒云梦?
正当二人缱绻之时,空中响起一阵恐怖雷鸣。
二人抬头一看,但见头上乌云之海中有雷光闪动,雷光附着于云上四处鸣击,紫色光芒照亮了这片昏暗天空。
那些狂雷更是自天空落下,撕裂晦暗、划破长空,肆意地轰击着众多巨树,引得巨树纷纷燃起烈火,有的更是轰然倒地,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刚从狂风中脱险,眼看又要遭受灭顶之灾,韩夜心里正为二人的处境焦虑。
这时,但见乌云之海中雷光大盛,从中渐渐降下一个状似雷球的东西,缓缓向着金翅凤凰所在的巨树靠去。
待那东西近了,夜、梦二人定眼一看,不免大惊失色。
原来那并不是什么雷球,而是一头威猛无比的雄狮,它庞大的体型与金翅凤凰相仿,雄劲的鬃毛有如紫水晶般明耀,背后长了三根长长的狮尾。
最令人惊讶的是,这头巨狮周身都流动着紫色电光,电光就像盔甲一样保护着它并让它得以悬浮于空。
下落凡间的雄狮似乎很不开心,向着金翅凤凰不住怒吼,吼声令方圆百里的大地都为之震颤。
至此,韩夜才明白金翅凤凰为何那般反常,原来它当时就觉察到雷狮要来发飙,不得不张开双翼准备迎敌。
事实的确如此。
金翅凤凰见到雷霆巨兽,也发出尖锐的凤鸣向它抗议,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地盘,岂容他人前来放肆?
“吼!”雷霆巨狮脾气暴躁得很,根本不想和凤凰讲道理,甩着巨首大吼一声,威震九霄,口中便朝凤凰吐出一道雷光。
金翅凤凰并不慌张,展开右翼护体,羽翼一动,神木林又是一阵狂风骤起,而那雷光轰在金翅上顿时迸发出万丈神光,耀眼得让韩夜、司徒云梦二人几近失明。
待韩夜恢复视力,金翅凤凰已抖去羽翼上残留的电光,眼中金芒更甚。
它愤而向雷霆巨兽长鸣一声,两翼一振,呼啸一声冲上天去,这个举动又引起一阵罡风,幸而夜、梦二人已靠在树旁,才不至于再次被吹走。
但也感觉到快被猛烈罡风吹进树干里去了。
金翅凤凰对上九天雷兽。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也不知它俩到底结了什么梁子?亦或是这风雷两大神兽生来就相互憎恶。
一见面,俩兽就在空中打起来,霎时间天地失色,电闪雷鸣、狂风骤起,方圆数十里内的生灵皆惊恐不已、纷纷逃难而去。
金凤振翅,气慑九州。
雷兽狂吼,威震河山!
只见金翅凤凰将金翼一挥,一道巨大风刃直攻雷兽,雷兽飞身一躲,那风刃便像镰刀割草一般割断了底下一大片树木,断木轰隆隆倒向大地。
又见九天雷兽将鬃毛一立,朝凤凰口吐耀眼雷光,凤凰展翅一避,那雷光便将下方一大片巨树震成了粉末!
神兽之威,何可估量?
先前遇到的九婴与它们比起来简直不值一哂!
金翅凤凰和九天雷兽你来我往在空中盘旋攻击,风吼尘扬,电闪雷鸣,底下的神木林早已千疮百孔。
韩夜庆幸二人暂未遭到飞来横灾,赶紧站起身来对司徒云梦道:“云梦,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说着他便御起魔剑,跳上剑去。
“好,保命要紧!”
司徒云梦提着罗裙,毫不犹豫跟上剑去。
有了前面抱韩夜御剑飞行的经验,她已经轻车熟路了。
韩夜打算先等它们打完再回来,望了一眼天上的两只神兽,悻悻然御剑离去。
与此同时,凤凰和雷兽也稍作缓和,它们一个挥动金翅、一个低声咆哮,在空中相持了一阵,终于又动了。
最迫不及待的总是雷兽,它冲凤凰怒吼一声,全身兽毛如铁戟般倒竖,周身电光急速流动。
头上雷云翻涌,脚下地电游走,仿佛十里内的雷电都在为它叫阵!
凤凰也不甘示弱,伸长脖子仰天长鸣,一双金翼威风舞动,七彩凤翎闪着晶莹光泽,眼中更是金芒烁烁。
下方整座神木林的树都不由自主晃动起来,雷云也因某种奇异之力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狂风呼啸,苍雷滚滚。
一场浩劫看来在所难免。
韩夜尚在抓紧时间逃离此地,而立在其身后的司徒云梦却已隐隐预感到不妙,她回头望去,柳眉渐渐收紧,玉眸里一阵惊惧。
这惊惧,不再是对未知黑暗的惊惧。
而是对已知力量即将把她和韩夜撕成碎片的惊惧!
司徒云梦预感到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和韩夜或许会死!
果不其然,凤凰和雷兽在下一刻双双使出了绝招。
但见凤凰双翼朝前奋力一挥,一股三丈来粗的炼空风暴朝雷兽席卷而去,风暴恰似一条张开大口的巨龙!
雷狮也并非泛泛,迎着可怕的风暴猛吐一口雷光,雷光虽比之前规模大不了多少,但出口的一瞬间便照亮整片天空,丈余粗的雷柱爆发出来,雷电激射,神威震动着雷兽的每一根鬃毛!
一边是足以席卷乾坤的大风暴,一边是能够轰破苍穹的强雷光。
当猛雷扎进暴风眼里时,刹那间,百里内的天地只有紫光闪耀,山川河流、丛林云雾仿佛都在颤抖。
司徒云梦这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料想的还要糟!
她和韩夜不是“或许会死”,是“一定会死”!
风雷交轰,先是生出一股掀天巨浪,自中心向外冲击出去。
刹那间,司徒云梦千愁万绪。
当她惊喜地发现,只要和韩夜独处,顺其自然,两人就能凤凰于飞、琴瑟和鸣的时候,却只有这短短数天,她感受到了活得精彩。
诚然,她答应过韩夜,再也不分开了。
可她觉得,自己可能要食言了。
毕竟,身体已经习惯了,去保护那个最想要保护的人。
感念远方强大冲击波袭来,司徒云梦匆忙化出一道洛神流壁来帮韩夜抵御身后,瞬即,气浪便已冲击过来!
韩夜还在前专心御剑,直到感受到背后一阵清凉、一阵馨香,他才知道要回头看。
但回头的景象,却令他震惊万分、大惊失色。
只见身后三丈,气浪席天卷地而至。
气浪如同一只遮蔽天地的猛兽,吞噬了韩夜眼睛里能看到的一切!
太阳,为气浪掩盖!
大地,为气浪震颤!
神木林所有巨木,但凡被气浪波及,统统震成齑粉!
气浪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却被身后美人挡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口。
但比起毁天灭地的神兽对轰之力,那美人很无力、也很渺小。
可能她想的是,天崩地裂,我只愿守护我的阿夜。
可能她想的是,粉身碎骨,我只愿守护我的阿夜。
她不记得哪本书里曾写过一句话,很应景。
“九天十地,三生七世,但为情故,虽死无悔。”
软弱无力的水壁,顷刻间就破碎了。
司徒云梦张开了双臂,用她身躯每一寸肌肤去承受迎面而来的冲击,因为她知道,每多吃下一分冲击,她爱的人就少受一点苦难。
可是,她不能再陪着她的阿夜了。
犹记得,胆小的她,曾被勇敢的他所呵护。
犹记得,羞涩的她,曾被坏坏的他所撩拨。
沼泽心手相牵,御剑风景无限。
虽然短暂,却很幸福。
让她感觉到,曾来这世上活过。
又或许,她活到现在,只是为了让她最爱的人,好好活下去。
不重要了。
别了,阿夜。
司徒云梦来不及抹泪,就被冲击气流彻底吞没。
胸前白衣点点破碎、腰间罗裙震颤成灰,她感受到了浑身撕裂之痛,合上了双眼。
“不!!!”韩夜眼中只倒映着光芒中美人的影子,脸上被两滴飞速吹来的香泪打得生疼。
他再顾不得御剑,从后抱住了那已然支离破碎的司徒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