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夜能感觉得到,当白朗施展出全部实力的时候,抛开神魔不论,在他目前遇到的所有人物当中,除了蜀山长老和白云禅师能和他一较长短外,凡人必定不是对手。
甚至说,全力施为的白朗,似乎也不比神魔差多少了?
韩夜和薛燕在强大的妖气压迫中思考对策,而白朗立刻便要出招了。
当此紧要关头,只听楚凝霜大声喝止道:
“够了,白大哥,不要再打了!”
“霜妹?”白朗闻言,旋即收回了所有妖力,大地恢复平静,石板土灰也纷纷落到地上。
他转头去看坐在石栏前的楚凝霜,却见楚凝霜憔悴的脸上满是忧虑。
“白大哥,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你要置他们于死地吗?”
“他们是我的朋友!”
白朗低下头来,委屈地道:“霜妹,他们不死,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虽然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大事,但再大的事,比得上他们的命吗?”楚凝霜虽然目光空洞,语气却很坚决,责怨道:“白大哥,他们是好人呐!如果一定要害他们性命才能做这件事,那你就绝对不能做!否则,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再原谅你!”
说最后一句话时,楚凝霜很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是啊,她本来就很善良。
白朗明白了,尽管有那么些惊讶和不甘,但他明白了。
他把獠牙一咬,又缓缓变回完全的人形,点头道:“懂了,我不会伤害他们……也是,就算不伤害,也只是会麻烦一些,不会耽误太多事。”
说完,白朗望了望夜空,空中的满月又变得明亮,于是他稍稍舒展眉头,快步向楚凝霜走去。
韩夜和薛燕不知道白朗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但他们想,白朗明明有这么强大的妖力,却愿意听楚凝霜的话。
那么他对楚凝霜应该也没那么虚情假意。
所以,韩夜和薛燕本来是想着,要不然,就放他过去算了?
这时,天空中却忽然又出现一大片夜云,渐渐要将满月遮住。
白朗见此情况,眼中放出绿光,大叫:“不好!要来不及了!”
说着他加快速度想越过韩夜、薛燕二人。
薛燕心念电转,她想,是不是有什么仪式?要等到月亮不被遮蔽时,白朗才能施展?
她始终认为白朗掳掠姑娘是不会假的。
那么这个仪式,很可能关乎到人的性命,虽然未必是楚凝霜的性命,那些姑娘们的性命便不是命吗?
无论如何,薛燕见惯了尔虞我诈,韩夜也见多了人心险恶。
薛燕和韩夜很有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很有默契的彼此点头。
他们认为,还是不要把白朗放过去为妙,等月亮被遮住以后再看看情况。
“慢着!”
薛燕冲了出去,挡在白朗面前,怒道:“什么来不及?给姑奶奶说清楚!别……(神神秘秘)!”
白朗不等薛燕说完话,就四只着地,化作一道白影冲向楚凝霜。
他知道,明月马上就要黑了,他没有那么多功夫和耐心给薛燕说清楚!
但既然不能说清楚,那薛燕和韩夜就不能不管了。
薛燕朝着白朗打出几根飞针,韩夜拔出魔剑,尽力去阻止白朗……
再说韩玉带司徒云梦来到院子正堂前,借着皎洁月光指向正堂门顶画的一道咒印,道:“梦姐姐,这种咒印是妖类常用的秘法,白天看不清楚,月光下咒印才会变得清晰。”
司徒云梦望着那奇特咒印,柳眉一蹙道:“那,这是什么咒印?”
“四象地缚牢。”
韩玉回忆着在经楼里学到的知识,道:“如果小玉没记错,这屋子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画有类似的咒印,咒印需要很高深的土灵力才能发动,可将人困于地下十丈处,令其再无法重见天日。”
“竟有这样的妖术……”司徒云梦皱眉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当然有。”韩玉冲司徒云梦点了点头,手探向囊中,道:“幸好风灵符还剩几张,不过小玉不会风灵仙术,仍需姐姐帮忙。”
司徒云梦道:“嗯,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于是韩玉拿出一张风灵符,以食指与中指夹住、置于身前,默念一段咒语后,纵身一跃,将风符往门顶咒印处一贴,风符上绿色灵光一闪,无风自动起来。
接着,韩玉又分别在院门内侧、柴房上、楚凝霜卧房上找到了类似的咒印,以同样的手法贴上风灵符,四符镇住四方,整座宅院开始剧烈摇晃。
这时,花斑鼠也从地上钻了上来,跳到司徒云梦掌心,四肢朝下恭敬地道:“仙女大人,小仙回来啦!吱——!”
司徒云梦关切问道:“怎么样了?她们都在地下吗?”
“对啊,那些姑娘像被施了什么法术,全都昏睡着呢!”
花斑鼠站起身来思考了一阵,道:“位置和深度嘛……我估计在这院子中央,地下十丈处。”
这时,韩玉走过来拽了拽司徒云梦的素袖,道:“梦姐姐,风灵符已经布置好,姐姐只要向着院子中心发动风灵仙术,四象地缚牢自破。”
“好。”司徒云梦二话不说,闭上玉眸,朝着院子的空地一展白袖、摊开双手,渐渐地,一阵馨香的暖风吹起。
花斑鼠知道她正在施法,很配合地跳到香肩之上,不妨碍她做动作。
风力越来越大,院中之人纷纷退到屋内檐下站着,施法的美人则兀自闭着美眸,月眉轻舒,白衣和披帛随风舞动。
袖口往后翻飞,显出一截彷如莲香雪藕的妙臂;
衣襟两旁略分,凸出一块恰似神山玉峰的菱巾;
罗裙向上轻撩,露出一段恍若凝霜白兰的小腿。
在场之人都看呆了:这当真是貌比姑射、冰肌胜雪的凡间仙女啊!
流水乌发与风月共舞,丝丝缕缕,如诗如梦,那妙曼勾魂的身段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渐渐地,空地上凝聚的风力已达到了一个极强的程度,形成了一道直立苍穹的龙卷风。
龙卷风足有数丈,卷袭着地面,将土灰碎石尽数吹至空中。
与此同时,院中四面的风符一并发出明亮绿光,巨响连连,沙石土壤全被龙卷风带到高空、甩至远方。
待沙土尽去,司徒云梦这才收归手来,双手端庄置于腹间,睁开玉眸,一看院内,只见其中央四丈之内已成了一座深不见底的圆坑。
而令人惊奇的是,圆坑之中竟有盘旋阶梯直通坑底。
司徒云梦也略显惊愕,继而恢复镇定,对韩玉道:“我们下去看看吧,小玉。”
韩玉一点头,二女便沿阶梯缓缓而下。
其他人回过神来也纷纷跟上,众人手里的火把照亮了黑暗的盘旋之路,待下到坑底时,他们却更为之惊讶……
与此同时,青陵台上。
夜半秋凉,空中的圆月愈见暗淡,青陵台也因激斗变得狼藉不堪。
楚凝霜倚坐于石栏旁,侧耳聆听着周遭的一切,可她的耳朵听不到表情复杂的薛燕和神色凝重的韩夜,更听不到那白衣褴褛的白朗以及他右臂上横流不止的鲜血。
韩夜和薛燕却看得真真切切,他们望着身上插满暗器、伤痕累累的白朗,见他拖着晃悠悠的身躯,步履沉重地向楚凝霜前进。
伤口涌出的鲜血已经铺成了一条暗红色的路,纯白长衣也染成了满目深红。
可他就是不想和韩夜和薛燕解释!
对于这些人类,他本就痛恨,眼看着仪式就要弄不成了,哪里还有这个心情解释?
其实,如果他冷静下来想清楚,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然而这一切对白朗来说都不是痛苦,他的目光仍旧坚定不移,已记不得有多少次倒下、爬起、前进,已数不清有多少的伤,但他从未还过一次手,笃守着对楚凝霜的承诺,只是无怨无悔地前进。
薛燕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她再也抬不起手,再也不忍去看白朗,抓着韩夜的胳膊,道:“他真笨!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能说清楚?难道他觉得我们就那么不通情达理吗!”
韩夜闭目哀叹,道:“放他过去吧……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情’字,至少,他对楚凝霜的感情并不虚假。”
最终,韩夜和薛燕彻底为白朗的执着所折服,还是将他放了过去。
但白朗走着走着,却忽觉两腿一软,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白大哥?”楚凝霜侧耳听着,焦心问道:“你、你摔倒了?”
“没有……”白朗试着双手支地想站起来,但早已无力起身,他只能一点点向楚凝霜爬着,地上拖出一条深深的血痕,又唯恐楚凝霜担心,还在十数步开外就笑道:“霜、霜妹……别担心,白大哥、白大哥没事,我们已经停手了。”
“真的吗?”
楚凝霜眉头稍稍舒展,关切地道:“可你喘气喘的很重!我感觉你伤得不轻啊?你快过来,让我瞧瞧!”
“与人斗战,难免受点小伤。”
白朗得韩夜和薛燕让路,反倒是释然了,勉力稳住吐息,边爬边安慰道:“白大哥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一定会做到!”
楚凝霜向着远处肯定点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白大哥,白大哥,都怪我不好,我只是……不想把不幸再带给别人。”
“你没有不好,你做得很对。”白朗边爬边宽慰道:“我刚刚想得很明白了,他们是怕我伤害你才对我出手,都不是坏人,如果我伤了他们,岂不是给你再造杀孽?”
“你是为了我们好,我懂。”
此时,白朗与楚凝霜已仅隔三步之遥,他明白韩、薛二人不会再阻拦了,抬头望了一眼月亮。
此时阴云已经消散了一部分,他欣喜地笑了,抬起胸膛,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小瓷瓶似乎保护得尚好,激烈打斗过后仍然未碎。
原来,他竟还分了些神去照顾这个小瓷瓶!
难怪他刚才宁可双手捂着胸口,也不再去挡薛燕从背后射来的梅花镖!
白朗手里握着这瓶子,左臂发力,匍匐前进,终于爬到楚凝霜身边,笑道:“虽然有些阻碍,但现在月色很好,也是服药的时候了。”
说着他一手握住药瓶,一手抓住楚凝霜身边的石栏,胳膊费力地搭到横栏上,好不容易坐起身来,凑近楚凝霜,把药瓶塞到楚凝霜手心:“霜、霜妹,来,喝下这瓶药。”
薛燕见状,低声而又迟疑地提醒道:“凝霜,你考虑清楚,那药……(可能有问题)”
白朗对于薛燕的劝阻不再恼怒,微笑向楚凝霜道:“霜妹,快喝吧,白、白大哥是不会害你的。”
楚凝霜本也有点犹豫,握着手里的药瓶,忽而感觉上面沾有粘稠的液体,她将手指上沾着的液体放在鼻前嗅一嗅,腥气浓烈。
登时,她惊慌了起来,双手漫无目的地四下乱摸,触到了白朗的手臂,沿上摸去,其上尽是湿漉粘稠的液体!
她还想继续摸下去,白朗却微微挪动身体,刻意避开楚凝霜的手,慌忙道:“别、别碰!我出汗了……”
那可不是汗!
是血!
“血!好多,好多血!你流血了!”楚凝霜蹙着淡眉,身躯不住地颤抖,心疼地一顿乱摸:“白大哥,你、你不是说,只是小伤吗?你不是说只是小伤吗!”
“是、是小伤。”
白朗把浑身是血的身躯靠在护栏上,稳着呼吸道:“对于我来说,这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真元,霜妹不要大惊小怪,快,快喝下那药,时间不多了。”
楚凝霜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瓶子,踌躇道:“可是,这是药吗?可以治好你的伤吗?如果可以的话……!”
“求你快喝吧!别耽误了!”白朗难掩心中的焦虑,忽而念头一转,急道:“快喝啊!你不喝下去,白大哥马上就要死了!”
楚凝霜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就把那药喝了下去,那药涩涩的、咸咸的,楚凝霜不免眉头一紧,问道:“白大哥,这是什么药?很苦。”
秋夜风冷,吹得白朗打了个哆嗦,他将蜷缩在石栏边,见楚凝霜喝了药,才淡然笑道:“这是泪水啊。”
“霜妹,我找了两年,上个月才在某个山村里打听来这个秘方,他们说,只要收集七个晚上七位不同少女的眼泪,炼制成药,在满月之时给失明者服下,失明者就能复明。我担心在城里效果不好,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白朗说着望向月空,满怀希望地道:“青陵台的月色真美,这两年来,我经常会来这里观赏,每到那时我都会想,要是你的眼睛能看见,我们一起坐在这里赏月,那该多好啊!”
韩夜、薛燕听了白朗的话,双双沉寂了。
尤其是薛燕,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白朗心里有多想治好楚凝霜的眼疾,尽管掳掠少女的做法很粗暴,但他对楚凝霜确是一往情深。
楚凝霜听了白朗的话很受感动,渐渐抽泣起来,道:“白大哥,我是个不幸之人,治好我的眼睛……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只有让你看见这世间的光明与美好,我才能放得下心啊!”
白朗激动坐起身,问楚凝霜道:“霜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能看见东西了吗?”
楚凝霜转了转头,试着用失神的双眸探知这世间,虽然很努力,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于是,她冲白朗摇了摇头。
白朗惊诧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楚凝霜,表情呆滞直摇头,口中喃喃道:“不可能,难道错过了时机吗?不可能,不可能的!”
白朗握紧双拳,愤然睁大发着绿光的双眼,冲着苍天呐喊道:“不、可、能、的!”
“为什么!老天爷!”白朗跪坐在地,双拳朝着昏暗的夜幕伸出,嘴角露出白色獠牙,怒吼道:“为什么要让她家破人亡!为什么要让她双目失明!为什么不给她复明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夜空之中,除了白朗的怒吼,听不到上苍的回应,白朗仰起头来,伸长脖子,朝着无情的冷月长嗥一声。
“啊呜——————!”
悲秋之夜,凉风无边,苍狼啸月,恨意绵绵。
也不知道白朗心中是何等无奈和痛苦,苍穹间的那一声声狼嗥却是萧瑟无比、凄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