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冰刺骨、波涛汹涌的北冥之海里。
薛燕牵着司徒云梦的柔荑,拼命地在其中游着,身后的天蓝色饰带微微飘动,长长的头发轻轻荡漾,她就像一条美妙却又惊慌失措的鱼儿。
“快跑啊!后面的怪物要吃掉我们啦!”薛燕回头不时看着后面那团像高山一样的黑影,恐慌不已。
“算了,两个人跑不动,你一个人跑吧。”司徒云梦悲伤地道。
“不行!”薛燕纤眉一挑,怒道:“我怎么能丢下你?是你自己说不要我走的啊!要走一起走!”
听着薛燕的话,司徒云梦望了一眼那黑影,美眸里映着北冥的蓝光、透着莫名的绝望,她松开薛燕的手,把薛燕朝着远方一推,黯然道:“燕儿,永别了!”
薛燕惶恐不及,努力想去抓司徒云梦的手,但司徒云梦的素衣、披帛和黄裙却渐渐隐没在身后的黑影当中。
“今后替我好好照顾阿夜!”司徒云梦痛惜地说着,倩影已然消失在黑暗里。
无情的暗流将司徒云梦狠狠撕碎,薛燕蹙着纤眉、惊声唤道:“不要!小梦梦!!”
……
“小梦梦!!”薛燕惊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呼喘着气,看到司徒云梦坐在床沿,一把搂住司徒云梦,一股脑地发泄她的绝望:“你这混蛋!是你自己说不想让我走的!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逃命!为什么不可以一起走!!为什么要我看着你死!!为什么!!!”
司徒云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到薛燕那么需要她,她便和薛燕抱在一起,轻轻抚摸其脊背,安抚道:“好啦好啦,我一直都在啊,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燕儿啊,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薛燕死死抱住司徒云梦的娇躯,抱得她都快窒息了,怒道:“你刚明明不是被黑影吞噬了吗?我两只眼看得真真的!看得真真的!!”说着,薛燕却又感觉失而复得了一般,竟然呜呜地哭起了鼻子,轻轻捶着云梦的柔背道:“混蛋!混蛋梦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许离开我!永远不许!!呜呜呜~!”
“傻燕儿,你才是呢,不许离开我和阿夜!”司徒云梦很感动,也落下了两行清泪,却继续安抚薛燕道:“我们被巨鲲吞进肚子里的时候,是阿夜提醒我用辟水诀,然后我就过去把你救下来了。那时你已经昏迷过去了,哪还能看到什么黑影吞噬?而且,巨鲲也不是什么黑影,是条很亲切的太古大鱼罢了。”
薛燕闻言,在司徒云梦肩头抹了抹泪,问道:“真的?”
司徒云梦微微笑了,柔声道:“千真万确,那鱼只是受了惊吓,对我们并无恶意。”
薛燕听罢司徒云梦的话,终于知道自己其实只是做了场噩梦,她想起刚才失态的言行,倒是有些后怕地问云梦道:“诶!小梦梦,我刚才又哭又闹的样子,没被那个呆瓜看到吧?”
司徒云梦正待开口,韩夜却掀开帘帐,缓缓走了进来,淡淡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全看到了!某人只是做了个噩梦,竟然还哭起了鼻子,真是有失侠女之风范啊!”
薛燕听到喜欢的人这么一说,联想起刚才尴尬的举止,登时俏脸便像红透了的柿子,她赶紧从司徒云梦怀里离开,一对粉拳紧握放在膝上,大怒道:“要你管啊!你这个死流氓,臭混蛋!”
“我又把你怎么了?”韩夜哭笑不得,道:“又不是我让你做噩梦的,也不是我逼你抱着我夫人的!你昏迷不醒,她就一直守着照顾你;我昏迷不醒,你们俩还有心情下棋,我说什么了吗?”
“哼!你那是活该!”薛燕没好气地还了句嘴,一想起司徒云梦如此关心自己,牵着她的手道了一声:“谢谢小梦梦!”
“谢什么?”司徒云梦温柔笑道:“你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琴童小草啊,要跟着我一辈子的,这不是我该做的吗?”
“孟公子~!”薛燕又忍不住抱住了司徒云梦,拍着她的背感激地道:“小梦梦最好啦~!”
“又来?!”韩夜扶额叹道:“薛女侠,这样下去我真的吃不消啊!你还是变回我的魔剑吧?”
“什么叫你的魔剑?”薛燕侧向韩夜道:“是小梦梦的魔剑!我化身魔剑帮你,是不想你死了没钱给你买棺材,还要害得我们家小梦梦守寡!”
韩夜苦笑道:“你当时封魂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姑奶奶想明白了啊!”薛燕松开司徒云梦的怀抱,双手背在身后,一边环绕着韩夜走,一边道:“我就问你。打幽冥老鬼那次,大家都被法宝镇住了,是谁拿着我去打幽冥的?”
韩夜看了一眼司徒云梦,回道:“云梦。”
薛燕接着道:“我又问你,彤天斗神台,你自己跑去引金甲神,跑得人影都没了!是谁拿着我去打那些西方窑姐儿守住斗神台的?”
韩夜道:“云梦。”
薛燕追问:“我再问你,赤天打玄女老妖婆,又是谁对着我用凤返,给了那老妖婆一耳光的?”
韩夜道:“当然也是云梦。”
“那不得了?”薛燕上下瞟了韩夜两眼,道:“这三场打下来,你不是趴着、人没影儿、就是傻站着,有你什么事吗?都是我和小梦梦在配合,所以我一定就得是你的魔剑吗?”
“好好好!”韩夜被巧舌如簧的薛燕说得无言以对,抱拳道:“你是小梦梦的魔剑,我不介意,但是过了这几天,把我夫人还给我好不好?发发慈悲吧薛女侠!”
“看本姑娘心情呗。”薛燕把头偏向一旁,这才仔细留意周遭的环境,眼前毫无疑问是个寝宫,重重纱帐挂在面前,从大门口一直延伸至床边,紫、红、黄、绿、蓝、粉、白,恰似一层层薄薄的仙雾,而寝宫里的玉质妆台、金装衣柜,纷纷隐没在这一重重的纱帐之间。雕栏玉彻,不及薄纱艳绝,风儿一旦吹起,纱帐却似五彩的阵阵波澜,透着一股幽幽水香,给人无比的亲切美妙之感。
就算藻井的画工再精湛,就算地面的地毯再光亮,就算家居床榻再舒适,此刻薛燕眼中却只有那一层层妙曼的五彩龙纱1,她惊讶地圆睁美眸,赞叹道:“哇啊~!好漂亮的地方呀~!”
就在薛燕细心观看寝宫的时候,司徒云梦已经拉着韩夜过去安抚了一番,终归是怕冷落了韩夜,其实韩夜对于薛燕这个一直以来的伙伴也没那么介意,他用手摸了摸身边的龙纱,看向司徒云梦,道:“梦,还记得小时候我去你家穿的那件避水衣吗?据说这鲛绡也是入水不濡,不知道有没有用到这种料子?”
司徒云梦抬起素袖、嫣然一笑,道:“哪有?避水衣产自蓬莱仙岛,鲛绡则是南海特产,而且一个是树液、一个是丝质,材质也不一样啊。”
“就是!”薛燕借机反击道:“不学无术的家伙!张口就暴露出自己的无知!”
韩夜淡淡笑着,冷哼了一声。
“话说回来。”薛燕拽着司徒云梦的素衣,问道:“呆瓜妹和小神仙还好吗?”
“他们都还好。”司徒云梦耐心地解释道:“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千岁要跑,其实千岁是看情势危险,故而游走去搬救兵,后来他带着龙绡宫之主过来,把我们都救了。”
“是。”韩夜双手环于胸前,回忆道:“那人游泳的速度极快,轻轻一掠就把你和云梦带走了,我都差点没追上。”
司徒云梦接着道:“然后,他们将我们送到了巨鲲嘴边,巨鲲张开嘴来,足比天门还宽广,便将我们都吞进了它的肚子。”
“所以,我们现在都在巨鲲的肚子里!”薛燕惊讶地睁大了水眸问道。
“我们也是进来才知道,原来幻梦古城正在这巨鲲的腹中。”韩夜回忆之前的场景,意犹未尽地道:“想不到还能在此看到传说中的南海鲛人2,这片海域果真玄妙无比。”
薛燕担忧地问道:“那在巨鲲肚子里,巨鲲要消化,我们现在的处境应该不会很危险吧?”
“不会。”司徒云梦道:“千岁和我们说了,鲛人一族在此生活了数千年都没事,怎么会危险呢?”
三人正聊着,却听纱帐之外传来一个恍若泉水般温和的奇妙男声,他朗声道:“飞凰公主,你的姐妹如何了?”
“嗯,她醒了。”司徒云梦朝纱帐之外道。
“那便好。”话音刚落,但见一俊美男子左手负于身后,右手用桃花折扇拨开帘帐,俊朗一笑,风度翩翩地道:“真是怠慢诸位了。”
薛燕细看此人,他披发长袍,发色深蓝光亮,眼眸碧绿流波,腰围夜明玉带,体着华丽鲛绡,身上带有一些泛着微光的珊瑚配饰,肌肤白皙无暇,面容俊秀无双,当真是个绝顶的美男子!
“嗯。”云梦娴静地点头道:“舍妹承蒙阁下照顾,不胜感激。”
“哪里。”美男子爽朗地道:“她性格文静,又心地善良,非但我喜欢,便是我族子民都对她爱不释手呢!哈哈哈!”
薛燕蹙着纤眉问道:“爱不释手是什么意思?没打算把人交给我们吗?”
美男子将桃花扇一展,扇了两扇,从容地道:“非也非也,爱不释手是说舍不得交出来,说明我鲛人一族甚是喜爱她罢了。”
司徒云梦将双手置于腹间,行了个礼,道:“沧浪3公子,既然我姐妹已无恙,而龙绡宫里又错综复杂,烦请亲自引我们再去见小玉吧。”
“他叫沧浪?”薛燕手指美男子问道。
“呵,忘了自我介绍了。”美男子收了桃花扇,满面春风地笑道:“鄙人名叫沧浪,是鲛人一族的妖主,本居于南海龙绡宫里,后由于某些原因到了北冥,当时亦有不少族人与我一同来到了这里,便在这里创造了一片新天地,名曰鲲腹宝地、幻梦古城。”沧浪说着,用碧波般的美眸望着司徒云梦,特意提醒道:“飞凰公主,你名叫司徒云梦,这古城名字里竟带着一个‘梦’字,你我果然有缘啊。”
“有缘个屁啊!”司徒云梦心里骂了他一声,眼睛躲闪着沧浪那深深的目光,最后只能把头低下,回了一声:“哦。”
沧浪见此情状,得意地摇起了扇子,心道:“她对我动心了。”
观察细微的薛燕看到沧浪那暧昧表情,用胳膊肘撞了韩夜一下,悄声道:“喂,有人看上你家梦梦了,还是个绝世美男子呢!”
韩夜充满信心地道:“没事,夫人心里是向着我的。”
薛燕不以为然地道:“好吧,等你夫人被小白脸拐跑了,你再让她向着你吧。”
韩夜听薛燕这么一说,再看了沧浪一眼,见此男子容貌无暇、衣着华贵、谈吐大方、举止高雅,脑海里闪出一个词——“门当户对”,不免心里还是涌起一丝酸意。
薛燕接着道:“你别以为他和那个百目真君一样,再怎么说,他也是有恩于小梦梦,和小梦梦太谈得来了,不像你,整天一副冷鼻子冷脸,人家会理你才怪!”
韩夜听着听着,握紧了拳头,而后又放下,他沉下心来,对薛燕道:“这是人家的地头,不可放肆,何况云梦也有自己的自由,她和其他男人交谈,我何必多管闲事?”
薛燕耸了耸肩,便没有做声了,而沧浪则上前去牵司徒云梦的素袖,对她道:“飞凰公主,请随鄙人来。”
司徒云梦把素袖一收,没让他牵到,只是颔首道:“有劳了。”人却还是随着沧浪先行而去。
薛燕都看不下去了,对韩夜悄声道:“喂!你这个笨蛋诶!老婆快叫别人拐跑了,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要再这样,我也跟他好去!”
韩夜本来就有些妒火,被薛燕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有了气,便想道:“燕儿说得对,这个沧浪真的有点过分了啊!到底知不知道她是我老婆啊?”
于是,韩夜有些愠怒地与薛燕追随司徒云梦而去。
沧浪领着大家穿过重重龙纱,一路上对司徒云梦察言观色,却见这美人总是把目光瞥向一旁,不敢跟自己对视,不禁心道:“没错,飞凰公主一定对我有意思,一路上都不敢看我,娇羞可爱,真是极好的人儿啊!”
沧浪这么想着,便步出寝宫,外面是一片看上去历史悠久的庭院,司徒云梦抬头仰望,但见空中蓝蒙蒙一片,那光亮刚好能让幻梦古城中的人看清周遭,远远望去,天穹或高或低,时不时还会传来一阵呜呜的低鸣声,每当这个低鸣声响起时,便会亮起一阵蓝色的微光,胜似人间月光,却比月光更加静谧美好。
沧浪解释道:“那是巨鲲呼吸的声音,巨鲲每呼吸一次就能发出一阵蓝光,它的身体很庞大,其内足有二十余里宽广,高也大概有三百丈,如此大的地方,足够我族繁衍生息了。且此处乃太古大鱼腹中,原本就盛含灵气,我妖族之人在此即便不修炼妖力,亦能活七百余岁。”
司徒云梦听着听着,柳眉舒展,便问道:“竟是这般玄奇?”
沧浪莞尔一笑,将手上的桃花扇一展,道:“自然。我族人本是海中鱼类,后来寄居于此,以它时而吞进肚的鱼虾为食,并借着它强大的灵气修炼,这才存活了下来。”
“嗯。”司徒云梦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巨鲲肚子里能有那么多的土壤供你创造出一座城吗?”
沧浪听罢,稍稍迟疑了片刻,这才笑道:“问得好,起初我族子民在此确实很难生存,幸而我身上还有一件宝贝,是在南海遨游海底时所得,鲲腹中的所有土壤石料皆由它所出,借着它的神力,我们才在鲲腹之中创出一席之地。”
司徒云梦等人闻言,顿时都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宝贝?”
沧浪又想了想,还是从袖底拿出那宝贝,那是一颗淡黄灵珠,上面隐隐发出一阵沉稳的灵光,司徒云梦见状,心道:“一股肃敛且深不可测的土灵气,断然不会错,它必是土灵珠了!”
司徒云梦这么想着,便看向韩夜和薛燕,朝他们点了点头,韩夜和薛燕本来也都有些怀疑,此刻几乎是确信了。
司徒云梦直截了当地问沧浪道:“沧浪,你手里的那颗灵珠,便是土灵珠?”
“不愧是里蜀山的妖主,见多识广!”沧浪将土灵珠托在手上,对云梦道:“南海龟仙千岁曾对我说了,这是五灵珠之一的土灵珠,我当时也没太当回事,后来族人都不慎被巨鲲吸水吸入腹中,我才知道此珠的重要,它可救了我鲛人一族的性命啊!”
韩夜和薛燕听了沧浪这句话,登时心头便凉了一截,摆明了鲛人一族就是珍视此珠,如此一来,借走此珠恐怕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来来。”沧浪又去牵司徒云梦的素袖,道:“千岁应该也在令妹那里恭候多时了,我与你引见。”
司徒云梦往后退了一步,又没让沧浪牵着,只道:“我和他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沧浪闻言一愣,继而用桃花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道:“呵,忘了,看到这么美艳动人的妖族公主,我已然神魂颠倒了。”
司徒云梦听沧浪赞美,亦只是微微一笑,不露声色。
韩夜却听得越来越恼火,暗暗握紧了拳头。
于是,众人便走过庭院,步向一段长廊,无论是庭院还是长廊,皆是雕栏玉彻,地面多以大理石为主,院中花圃里种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珊瑚,看整个龙绡宫的结构式样确实都不像北方建筑,更像是仿照南海仙宫所造。
龙绡宫既然名为龙绡宫,自然最惹眼的还是宫中的龙绡,原本色彩单调、土石沉闷的宫殿,因为缠绕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鲛绡丝带而变得格外鲜艳美丽,司徒云梦一边走着一边刻意和沧浪保持距离。
沧浪并不觉得诧异,反倒心想:“尽管是里蜀山的飞凰公主,却保留着少女的羞涩情怀,对我欲迎还羞,不错。”
司徒云梦非常注意分寸,沧浪走快了,她就走慢,沧浪慢下来,她就走快,一手置于腹间,一手去轻抚身旁廊边垂下的龙纱,偷偷回看一眼身后那清秀的男子,蹙眉心道:“阿夜,你会不会吃醋了啊?”
韩夜怎么可能不吃醋?但是他克制着,把目光望着蓝蒙蒙的天穹。
薛燕看在眼里,气呼呼地心道:“呆瓜太笨了,老毛病又犯了!你吃醋就直接跟小梦梦说啊,有必要生闷气吗?”
很快,沧浪便带着众人来到了韩玉休息的寝宫,这里和薛燕先前那座寝宫的布局并无两异,宫中悬着一层层恍若仙雾的纱帐,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司徒云梦等人紧随沧浪入内,通过纱帐之后,终于看到了坐在床边正拿着风雷水火四颗灵珠在摆弄的韩玉,以及她身边的星辰和老龟仙千岁。
薛燕见韩玉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而司徒云梦和韩夜在之前似乎已经看过韩玉,脸上很平静。
千岁察觉到众人到来,他打算向沧浪跪下施礼,却被沧浪阻道:“说了很多年了,亚父如同我亲父,按理我当跪拜才是,亚父何须如此?”
千岁笑呵呵地没有说什么,韩玉看到薛燕过来,便放下了手上的灵珠,而星辰更是道:“你终于醒了?”
薛燕没好气地道:“是啊!本姑娘是醒了,我记得昏迷前你好像也在船上吧?我说醒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搞半天你跑来会小情人啦!”
星辰苦着脸道:“守着你有什么好?你脾气这么差,万一等下起床还骂我,我还不如先来看小玉呢!”
“燕儿姐不会随便骂人的。”韩玉皱着柔眉,有些不悦地对星辰道:“不要说我姐姐的坏话啊!”
薛燕听罢,高兴地道:“好小玉,够姐妹!咱们一起把这个小神仙整得抬不起头来,哈哈哈!”
星辰低头嘀咕道:“我哪天在你面前抬过头?”
薛燕得意之际,再看那老龟仙千岁,发现他果真是只成了仙的海龟,背上背着沉重的龟壳,皮肤泛着微绿,嘴巴稍显凸出,住着拐杖的手还有些颤颤巍巍。
薛燕不免疑惑地问道:“老乌龟啊老乌龟,你倒是本事不小啊,为什么小梦梦和星辰没看出你是只龟仙呢?”
千岁呵呵一笑,道:“我为什么叫千岁?因为我如今已活了六千余年。平日里呼吸调息如龟、不饮不食,如此灵气微弱至无,固守真元,因而长寿。我很早就看出你们之中多不是凡人,但以你们的神通,加上我的龟息大法,尚无法辨出我的身份。”
千岁又接着解开薛燕心中的疑惑,道:“是这样,我与鲛人一族的族长沧浪在南海相交数千年,早已情同父子,他习惯称我为亚父,我平时也习惯称他的子民为‘孩子’,但是那天我们带着八百鲛人一同在海中狩猎,北方突然飞来一只大鹏,在海上吸了口水,竟然把我们全部吸进了它的肚子,然后它载着我们飞到了北冥,化成巨鲲。”
沧浪道:“那时我们都很害怕,以为就此葬身鱼腹,幸好有土灵珠发出光芒帮我们挡住了巨鲲口里的寒气,我们才得以安然来到它的肚子里。巨鲲腹内可谓有容乃大,内中竟然已存在着很多东西,除了土壤。这时亚父便提醒我用土灵珠修炼,用土灵珠的灵力创造肥沃的土壤和坚固的岩石,用以筑城,大概修炼了上百年,族民们已在此繁衍了三代,鲛人的数目增加到了五千,大家同心协力,总算建成了这座方圆十里的幻梦古城。”
千岁紧接着道:“鲲腹之中偶尔会涌进一大股洪水,那是因为巨鲲需要进食,每到那时我们的族人就可以从中获取鱼虾食物,而且我们本来是海中族类,不会溺水,也因为鲲腹之中比较温暖,不会冻死。”
司徒云梦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会到北漠镇开客栈呢?还有,你曾说虹华上仙来了,你们就可以回家乡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千岁娓娓道来:“巨鲲的嘴是身体最寒冷的部分,每次从那里出去时,必然要经过一段急冻逆流,目前只有我和沧浪可以借着土灵珠从巨鲲嘴里出去而不至于被冻僵,其余道行低微的鲛人则不然。虽然鲛人一族在此尚还安好,不过久而久之,有些鲛人开始怀念家乡南海,想着什么时候回去,而我和沧浪却没有这种能力带全族离开。”
沧浪听着,碧波之眸里涌起一阵惆怅,他道:“其实,南海水暖,珊瑚娇艳,那里还留有不少我的子民,我又何尝不想回去?后来亚父卜卦询问天帝解法,天帝只给了‘虹华上仙’四字的提示,别说是我,就是亚父也猜不透这个中意思,于是,我们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由我留在这里照顾族人,而亚父则从北冥海出去,化成人形打探消息。”
千岁道:“打探消息必然要低调,人类始终是贪心,要是知道巨鲲肚子里有众多鲛人和他们织造的鲛绡,对鲛人一族是很不利的。起初我便化身外来游民,时不时询问当地情况,也曾到更远的地方寻求方法,甚至回过南海,但是南海的变化非常大,那里的鲛人没有妖主保护,惨遭人类杀戮,余下的恐怕也不认识他们的妖主了。”
沧浪叹了口气,望着深表怜悯的司徒云梦,道:“后来,亚父听说三皇之中数女娲和神农最为博爱,只是神农已经不在人世,于是他就去了一趟中皇山,向三皇之一的女娲娘娘请教。原来,北冥并不是永远照不到阳光,每过九千年,白光会透过云层照到这里,巨鲲的身体全部被白光照到就会变回大鹏,而后南飞饮水,届时我们才能全族人一起回到南海。”
千岁道:“虽说可以等九千年,但鲛人的寿命有限,怕是很难等到那个时候,全族祈求我再向女娲娘娘请教方法,我便又去了一趟中皇山,那时女娲娘娘已经离开了,她只在山崖上留下一行字,‘五灵归一,虹华再现’。凭着它,我联想起天帝留下的线索,猜到可能需要五种灵力聚齐才能唤来虹华上仙,届时虹华上仙便可帮助巨鲲提早变成大鹏,助我族回到南海。”
千岁又道:“而后我还在中皇山附近打听了虹华上仙的传说,更加确信了这种说法,但是天下之大,要唤来虹华上仙谈何容易,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后来我才知道虹华上仙也曾在北冥出现过一次,龙伯一族亦曾有人看到,并且他们世代都认为虹华上仙一直就在北冥海底沉眠,甚至把巨鲲发出的声音当做虹华上仙的歌声。”
沧浪道:“我和亚父曾在冰冷的海底找了许久,除了发现沉落海底的岱舆、员峤两座仙山,却没能找到虹华上仙的所在,亚父觉得虹华上仙也许一直就不在北冥,只是等着有人召唤他前来,所以便带着龙绡宫的宝贝换了些钱,在人间的镇上开了个客栈,命名为‘虹华’,一边打探人间消息,一边等候着虹华上仙的到来。”
司徒云梦听到这里,便把素袖放在胸前,微微皱着柳眉问道:“那么,千岁是认为,我们之中有人是虹华上仙吗?”
“不。”千岁扫视众人,略有些失望地道:“虹华上仙能够融合五灵之力,你们之中,似乎还没有人具备这种资格……其实,我所关注的无非是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其余四颗灵珠,我族希望借这四颗灵珠与土灵珠结合,从而唤来虹华上仙。”
韩夜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正为寻找最后一颗灵珠土灵珠而来,如今盘古之殇作祟,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六界已然岌岌可危,亟待凑齐五灵珠来补救。”
沧浪闻言,思考了一阵,道:“六界岌岌可危?恐怕有些危言耸听了。”
司徒云梦心里骂道:“你在这里坐井观天,怎么好意思对我的阿夜说这种话?无知!”
薛燕小声对韩夜道:“你跟这些妖精讲天地六界?没看到他们都只顾着自己生存吗?”
千岁接着又说道:“第二件事,后来,我又看到飞凰公主胸前挂着的玉坠,那玉坠似乎不像个法宝,我却能感觉到上面有深不可测的灵力,所以很奇怪。”
“是吗?”司徒云梦细细看了看胸前的玉坠,对千岁道:“这个叫做苾灵仙玉,是九天玄女送给我的,后来汲取了我身上的仙气,成为了我的护身法宝,可以发出香风,玄女大人也可以通过它找到我。”
“哦,是这样啊。”千岁苍老的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便没有再说话。
薛燕这时又问道:“老乌龟,你说有三件事,还有一件呢?”
千岁没有说话,沧浪却开口了,他莞尔一笑,道:“第三件事就由我来说吧。昨日千岁回来,便告诉了我有关你们的情况,我听闻里蜀山的飞凰公主竟大驾光临到此,就想让你们来这里见一次面,唯恐你们不乐意,就趁你们不注意将小玉带到龙绡宫里,这才得以将你们请了过来。”
韩玉道:“想不到梦姐姐现在在妖界竟是这般出名了。”
“当然。”沧浪笑道:“里蜀山是最大的妖界,而且那里现在并不完全封闭,我们早就听说有位仙女做了妖主,早想一睹芳容,还是见多识广的亚父慧眼如炬,一眼就识出飞凰公主的身份,哈哈。”
韩夜越看沧浪笑心中便越是不悦,他冷声问道:“现在见到她的面了,觉得如何?”
沧浪笑看美人,面作陶醉地道:“如今一见,果然天姿国色、沉鱼落雁,笑时似春风问暖,啼时若娇花凝露,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沧浪见司徒云梦被他说得又低下头甚至有些颤抖,便趁热打铁,道:“公主,我是这样想的,你是里蜀山的妖主,巧,我又是这鲲腹宝地的妖主,如此一来,你我岂非门当户对?不如结个秦晋之好,共图平安。我知道你很有仁爱之心,不忍心让妖类饱受欺辱,唯今之计,只有合二为一,方能以弱胜强,至少能保证两族都不被其他各族各界欺负。”
韩夜听了,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也握紧了拳头想道:“又是这种话!”
司徒云梦一点心思全在韩夜身上,她如何不知韩夜已经很介意,但转念一想:“阿夜,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救了我们,而我们又需要借用土灵珠,所以才一直忍让啊?如果是的话,我先为你忍一忍吧!”于是她双手端庄置于腹间,从容地婉拒道:“阁下虽盛意拳拳,只可惜云梦身心皆有所属,万分抱歉。”
“不会吧?”沧浪上下打量了司徒云梦一番,尴尬地心道:“她说她身心皆有所属?”
这么一想,沧浪又重振旗鼓,挺胸问道:“哦?身心皆有所属?不知哪位兄台能得公主这样的美人垂青啊?”
“我!”韩夜阴着脸道:“沧浪,我感谢你救了我们,我也承认,我们需要你手里的土灵珠,但是……”韩夜一把牵着司徒云梦的手,对沧浪道:“她是我韩夜的妻子!难道你和千岁不知道我是里蜀山的驸马吗?君子发乎情、止乎礼,我不介意你喜欢看她,请你不要对她眉来眼去、动手动脚,有个一族之长的样子好不好?!”
“阿夜,你真的吃了好大的醋啊!你如此在意我,我当然开心,但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司徒云梦看着韩夜,玉面微红,心道:“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什、什么!”沧浪望了一眼韩夜,倒是反应过来,顿觉头上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他扶着额头,小声对自己说:“风度,要保持风度……”
于是,沧浪又缓了缓气,看向司徒云梦道:“公主,我不过替自己的子民着想,我族有了你里蜀山的庇护,即便不能回乡也不至于让鲛人们受人欺辱对吧?素闻你对臣下亦是关怀备至,为什么不能理解我这鲛人族长的一片苦心呢?”
薛燕也生气了,怒道:“明明呆瓜告诉你了,你还要给小梦梦说什么理解不理解……!”
话没说完,司徒云梦站起身来阻住了她,面朝沧浪,目光不再躲闪,只是脸上的桃红还未完全散去,看得沧浪不由得心醉,她才道:“沧浪公子,你为我写的诗,我收到了,多谢。”说着从袖里取出一卷龙绡,众人见上面用金线绣着二十个字,铁画银钩、矫若惊龙,字迹就像沧浪本人那样好看。
“天呐!他还背着你给小梦梦写诗诶!”薛燕紧紧抓着韩夜的胳膊,道:“你可从没写过诗给小梦梦啊!”
司徒云梦微微睁大了玉眸,问沧浪道:“我可以吟给大家听吗?”
沧浪将桃花扇展开,扇了一扇,迎着司徒云梦期待的目光,心中喜道:“是啊,飞凰公主毕竟还是欣赏我的文采,韩夜虽是你未婚夫,那你也还未过门,我当然是有机会的。”于是莞尔一笑道:“能得飞凰公主柔声细语、悦耳动听的妙音吟诵,必将令我的诗大放光彩,请吧。”
司徒云梦点点头,吟道:“晨曦出鲲腹,黄昏入幻梦。待得归来日,一亲云梦泽。”
韩夜听完这诗,犹如中了一计惊雷,看向司徒云梦,谁知司徒云梦根本没看他,只与沧浪对视,而后把手放在胸前,有些踯躅地道:“沧浪公子,我有句话想对你说,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说!说!”沧浪心花怒放地道:“但说无妨!”
“你的诗……”司徒云梦面色一沉,怒道:“写得实在是太烂了!不要侮辱诗行吗?!”
注释:
1“龙纱”——即鲛绡、龙绡,传说鲛人制成的丝织品,入水不濡。
2“鲛人”——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二:“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述异记》云:“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鲛人实则就是我国神话故事里的东方美人鱼。
3“沧浪”——取自三千年前的古老楚辞《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屈原先生的《渔父》中便有此记载。水清则洗冠,水浊则浴足,表现了一种贴近自然、适应自然、随波逐流、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但到了屈原的时代,却又衬托出屈原的高洁个性,所谓“举世混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国之精粹,实在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