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烛在人群中静静看着。
随着笛音起，狼群从高声附和到渐渐散去，并没有很长的时间。
士兵们也从屏声凝气到窃窃私语。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是啊，每天就在这儿耗着。”
“我情愿直接杀过去，管他行不行，也有个结果。”
“这么多，哪里杀得完……”
“要我说，耶令其不从，就杀一个俘虏，杀一个不行就杀十个，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
“你想什么呢，他可是自杀过的，你俘虏还没杀，他就先死了，我们怎么办？”
“那怎么办，他要死不活，我们也跟着在这儿要死不活……”
漠烛不便多言，但也知道了个大概。
感情胜利大军不是不回城，而是被困住了。
狼群散去，士兵也各归其位。
耶令其被押回了小营帐，笛子也被收走了。
“秦将军。”漠烛脸上带着欣喜，凑到了秦将军面前。
“营帐里说。”
“哎！”
漠烛跟着秦将军去了营帐。
“刚刚那小哥，还真玩得了狼啊。”
“嗯。”秦将军神色有些凝重。
“这等能人必须带回宁司城啊，用处大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人性子……软硬不吃，而且……”
“嗯？”
“我们一旦有意离城，狼群就会围过来，倒不是没有脱困的可能，但是没必要的伤亡肯定会有，再者，我们如若不能将耶令其收入麾下，确实是莫大的损失。”
“让我试试？”
“你……有办法？”
“现在好像是没办法，毕竟，我也不认识那个耶令其。但是呢，我跟他算是……兴趣相投，是吧？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结交不上的朋友。”
“连他名字都打听到了？”
“这哪需要我打听，刚刚那么多人，长了耳朵的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有这方面的爱好，或者说天赋……之后的操练你可以不去，把耶令其拿下，有没有信心？”
“那……我先接触他两天才知道啊，我……这……我还得回去成婚呢。哈哈。”
秦将军笑了笑。
“没把他搞定我不会就回不去了吧？”
秦将军摇了摇头：“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前来送军需传信或者其他的人都不会受限制，你也是。受限制的只有拿下黑沙城的这些人。”
“将军，您抓了那么多人，都迫使不了他？”
“脾气硬，之前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既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把狼群放过来算了？”
“他真放了，那些俘虏也就真的没活路了，现在，我们无论谁激进，都是两败俱伤。”
“我看你们把他的笛子都收了，那些狼怎么来的呢？”
“除了笛子，我们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方法召唤狼，但是笛子肯定不能让他拿在手上。”
“哦……那刚刚，我们也没动啊……那些狼跑来干什么？”
“不知。”秦将军摇摇头。
“行！我大概知道了。将军，这个事情我虽然不能打包票，但是无论以我的身份还是我的能耐，我觉得交给我还是有胜算的，我明天就去会会他。”
“嗯。”
“军服我就不穿了啊，我怕扎他眼，穿便服他好接受一点。”
“可以。”
“其他……如果有什么事我都提前跟您报备。”
“行。”
“那，您早点休息，我回营帐去准备了。”
“请。”
漠烛离开了。
“将军，这事交给他，靠得住吗？”副将还是有些担心。
“死马当活马医，不过正如他所说，无论是待人还是待畜生，他确实是有自己的一套。这几天看下来，他也算是个有点本事的聪明人。”
漠烛回到营帐，竟然有些慌张。
“怎么样怎么样？”江六儿迎上来问。
“明天我不用去操练了，我负责劝你公子投降。”
“啊？那怎么可能？！”
“先别想那么多，你明天能见他了。”
“真的吗？我也能见到他吗？”江六儿开心了起来。
“你是伺候我的，可不是我去哪你去哪？”
“是！是是是！”
“嗯，今天早点睡。”
“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去？”
“等大家都去校场了再去。”
“是！”
次日，江六儿早早就在营帐里瞎转悠，等不及出门。
“你冷静点儿，别给我坏事啊。”
“那是我家少爷，我怎么可能坏事。”
漠烛不用去操练，顺带小马和小五也不用去了。
两人除了伺候几顿饭忽然就闲了下来。
“少爷，您去找耶家少爷不用我们跟吗？”
“不用，你们就在营帐里歇着，过几天可能需要你们出城办事。”
“是。”
听到有活儿干，两人又精神了起来。
“把那盆墨兰抱着，泡壶热茶。”
漠烛吩咐江六儿。
“我家少爷不爱喝茶。”
“……我喝的。”
“哦……”
都准备好，两人就往耶令其的帐篷走去。
跟漠烛刚来那天不一样，今天的帐外是有人值守的。
“宁司城洛钦。”漠烛还是先招呼了一声。
“洛少请进。”
营帐里的耶令其，在地毯上闭眼打坐，脸色有些苍白。
“咳！”漠烛咳嗽了一声。
耶令其并没有睁开眼。
“咳咳！”漠烛又咳了两声。
现场有些尴尬。
“公子，这是我们少爷送您的花，还请笑纳。”
听到江六儿的声音，耶令其睁开了眼睛。
看到面前的墨兰，耶令其愣了一下。
江六儿拉下脸上的围脖，对着耶令其都要笑烂了。
耶令其无力地扬了一下嘴角，就当是笑过了。
“耶令少爷。”漠烛开了口。
耶令其仰头看着漠烛，并没有回答。
“在下宁司城，洛钦。昨夜有幸见识了少爷高超的驯狼术，叹为观止，今日前来交个朋友。墨兰是我从宁司城带来的见面礼，希望耶令少爷喜欢。”
“啪！”耶令其拿起墨兰就扔出了帐外。
“呃……”
江六儿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以为少爷看到自己后会对洛少爷客气一点呢。
“行，下次，给耶令少爷带点儿您喜欢的，好东西我可多得是。”
“出去！”
“那可不行，这帐篷都是我洛家送来的，论出去，怎么也轮不到我。”
江六儿更焦灼了，他又不敢说话只能干着急。
“呵？说得像是我要待在这里一样。”耶令其表情全然不屑。
漠烛没管他，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香。”漠烛喝了一口。
“耶令少爷要不要来一杯？上好的黑叶茶加了西域特有的棕糖，风味可不一般。”漠烛抿了一口茶。
耶令其探究地看着漠烛。
“我呢，就是刚好来黑沙城……游玩一番，相遇即是缘，眼下，耶令少爷反正也无事可做，还不如跟我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呢，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对不对？”
耶令其厌恶地偏头，并不理会。
“我自己在黑沙城，也挺无聊的，耶令少爷这个朋友，我也是交定了，交不上我可不回啊。从今天开始，我吃吃喝喝就在这里了。”
“不要脸。”
“脸要着有什么用，我们不讲这些。”
江六儿没想过洛少爷嘴里能讲出这么炸裂的话，他觉得自己要是能出声就好了，碍于之前保证了一定会听洛少爷话呢，他只能忍着。
“不知道耶令少爷平时爱吃什么呢？午餐我叫下面去准备。”
“嘁，我跟狼一样，爱吃人肉。”
“那您可别诓我，人肉多柴啊，不到万不得已，没什么野物看得上我们吧。”
漠烛又喝了一口茶。“再说了，就您现在这体格，还想吃人肉？喝奶都够呛。”
耶令其不想多言，就闭上眼不理他了。
“小六，把我帐里文房四宝给我拿过来。”
“是。”
江六儿出了营帐，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刚刚实在太窒息了。
他赶紧跑去洛少爷的营帐打包笔墨纸砚。
耶令其的营帐内，两人都没说话。
漠烛自顾自地喝着茶，耶令其更是眼睛都没睁一下。
“少爷，拿来了。”江六儿气喘吁吁。
“有的是时间，跑什么跑，摆好。”
“是。”
江六儿平时没太伺候过这些，有些笨拙。
“行了，旁边候着。”漠烛有些看不下去了。
“是。”江六儿瘪了瘪嘴。
漠烛把笔墨都放好，又吩咐江六儿：“研墨。”
“是。”江六儿过来，小心翼翼的磨着墨，生怕自己又搞砸。
漠烛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眼睛盯着耶令其，一下也没有离开过。
“少爷，好了。”
“嗯，坐着等。”
“哦……”
江六儿在旁边坐了下来。
漠烛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江六儿在旁边看着，有些新奇。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淌，漠烛一幅画差不多完成了。
“少爷，这是个什么？”江六儿支着下巴问。
“看不出来？”
“你说它是老虎吧，他又长了牛角，还有这么大的翅膀，你说它是鸟吧，哪有这么大的鸟，比鹰还大很多。”
“这是虎面穷奇。”
“是什么？我没见过。”
“你当然是见不着了，这是上古神兽，凡间可见不着。”
“那不就是骗人的吗？”
“谁跟你说是骗人的？”
“我……呃……我少爷。”江六儿说到少爷两个字就没发音了，只用了口型。
“为什么说是骗人的？”
“他说世上没有什么神神鬼鬼，都是骗小孩的。”
“呵。”
漠烛放下了笔，欣赏起自己画的画。
一只穷奇站在海底的礁石上，翅膀张开，眼神犀利，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好看吗？”漠烛问。
“嗯！看着很威武，能把我吃了。”
“好了，今天练笔结束，本少爷饿了。让小马他们去准备午饭，我今天要在这里吃午饭。”
“是。”
“还有，让小五准备弓箭和马匹，下午我要去打猎。”
“啊？这个天气，猎不到什么了吧？”
“狼啊。”
“……是。”
“你是不是有病！”沉默了很久的耶令其气愤地出了声。
“脾气还挺大啊。我带着礼物来跟你交朋友，你又不理我，那我不是只好自己抓几匹狼来玩玩。”
“不想活你就去吧，活不长的人拦不住。”
“哦？看不出耶令公子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啊……”漠烛伸手捏着耶令其的下巴。
“过奖了，比不上你们宁司城的人。”
漠烛松开手，在耶令其脸上留下了几个红印。
“我呢，也就是个宁司城的一般人，我的命当然没有耶令公子的那么值钱，俘虏营那边的折一个差不多就能抵消吧。”
“你！”耶令其气急但是又没有办法。
漠烛吊儿郎当地坐回了椅子上，又开始喝茶。
营帐外北风呼啸，帐内久久的，只能听到两人平静的呼吸声。
“少爷，午饭好了。”小马把午饭端了进来。
“嗯。”
“我们等会儿来收拾。”小马还是识相的，只拿了两人的餐食。
漠烛点头。
“烤素包，烤羊肉，羊奶，正合我意。耶令少爷，赏脸一起吃个饭？”
“……”
“我这个人，从来不占别人便宜，有借就一定有还。你教我驯狼，我还你你想要的。”
“我要你的命呢？”
“呵，给你。”漠烛笑得挺明媚。
“……”
“比起我的命，你可以想想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你想多久都可以，我的话一直有效。”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是个好问题。凭别人都见不着你，我就这么来了。我还带了两样东西，放在这儿了，兰花扔了就扔了，也不值什么钱，这两样，你要是看不上，还能干点别的。当然了，前提是你能出得去。”
漠烛把洛家的象牙腰牌和之前置物架上的牛角雪羽花放在了桌上。
“我要是你呢，就不会这么虐待自己。宁司城的东西，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能浪费一点是一点。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除了自己难受，校场那些人也没盼头。”
“……”
“嗯，我鲜少喝羊奶，这味儿确实不错。”漠烛开始吃午餐。
“过来扶我。”耶令其开始提要求。
漠烛笑了笑，走过去朝耶令其伸出手。
耶令其到餐桌边坐下，看着上面的两样东西。
漠烛注视着耶令其反应。
“我右手不能动。”耶令其举起绑着布带的手，上面渗出一点微微的红色。
漠烛看在眼里，轻叹了一口气。
“先喝一口羊奶。”漠烛端着碗，往耶令其嘴边喂。
耶令其配合地喝了一口，又下了指令：“包子。”
“行。”漠烛又拿着包子喂给了过去。
“再吃一个？”
“吃饱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我以为我跟耶令公子说好了什么事呢？”
“那打猎你还去吗？”
“这看公子您的态度啊。”
“……你说你会给我想要的？”
“我说话算话。”
“要是你给不了呢？”
“没有我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