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吓得脸都白了。
见过死人,没见过被杀死的人,还是自己熟悉的刘家的小伙计。风起,卷着地上的落叶以及陆知鸢的衣袖。踩着落叶走进杂物间,阴影落到死者身上。
死者面带惊惧,双手微蜷,右手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划痕,落叶上的血有一部分是从这个划痕流出的。穿着伙计的衣裳,衣裳很厚,没有外衫,应是打扫时觉得不方便脱下来了。脖子上的伤口很特别,凶手是个左撇子。下手的确快准狠,刀口却不完美。
他很急促,急到只管将这个人杀死。
起身时,光影掠过死者脸上,见其眼睛未曾完全闭合,帮他合上。
出门时,问小伙计:“你与他相识,可知他是否还有家人?”
小伙计低着头跟在陆知鸢身后,听见问话抬起头来,“有个老母亲,身子不大好,独自一人住在乡下。他跟我说过,家里欲为他寻一门亲事,只待他攒够了钱,就能娶媳妇儿过日子了。”
小伙计红了眼圈儿:“眼见着就要入冬了,入冬后就要过年了,他没了,他娘该怎么过呀。”
陆知鸢叹了口气,“我会交代谢掌柜,让他代为照应。”
“我也会帮忙照顾的。”小伙计抹了下眼眶:“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爹早逝,我娘早亡。他娘为了他没有再嫁,我爹却给我找了个后娘。我那个后娘比着别人的后娘不算很差,不骂我,不打我,只是当我不存在。没人帮我缝破了的衣服,他拿回去让他娘帮我缝。逢年过节,也会把他娘做的吃食带给我,在我心里,他娘就是我娘。”
小伙计用力抹着眼睛:“我只是怕他娘......”
陆知鸢安慰他:“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比如生死别离。”
流萤蓦地红了眼圈,怕陆知鸢察觉转过头去。
她想到了陆知鸢的病,想到了生死别离。
她没有父母,自打有记忆那天起便在谢家,是跟着谢家的嬷嬷长大的。与她最亲的除了抚养她长大的嬷嬷,谢老爷,谢夫人,就只有陆知鸢,陆昀以及韩廷他们。
论关系,她跟陆知鸢和陆昀的关系最近,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家人。
知道陆知鸢身体不好,老爷让她去侯府的时候她就知道,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会分开,且是以生死别离的方式。
越想越难过,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陆知鸢递了手帕过来,轻声道:“我参加的第一个葬礼是我大祖母的,就是我祖父的嫂子。那时候我还很小,不懂得生死,也不知道大祖母为什么躺在那里,只知道家里很热闹,进进出出都是人。后来,外祖母没了,听到消息的时候我也没什么感觉,直到某个深夜,突然想到外祖母没了,嚎啕大哭。”
流萤忍了忍,想说谢老夫人去世时陆知鸢还未出生。
再一想,谢家家大业大,陆家亦是人口众多,她只说了外祖母,又没说是亲外祖母,便不好插话。
“再长大些,我的一个伯父没了,那时我已经懂事了,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难过是有的,却不像想象中那么难过。我曾问过自己,是不是天生的感情淡薄,冷心冷肺,直到去了墓地,直到伯父下葬,坟堆隆起,我站在那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莫名其妙的想法?夫人想到了什么?”
不止流萤好奇,小伙计也好奇,暂时忘记难过,直直地盯着陆知鸢。
“每一座坟下面都有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就像伯父,他的后面葬着他的爹娘,葬着他的祖父祖母。对于活人而言,他死了。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他是去与他们团聚了。我们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或许,他回到了他小时候的家,见到了他的爹娘,祖父祖母,从一个家里的顶梁柱,变成了被人疼爱着的小孩。那个世界,早一步晚一步我们都会去,何必着急,何必伤心难过。”
“夫人.......”流萤看着她:“真的会有那样一个世界吗?”
陆知鸢蹭去她脸上的勒痕:“有,相信就会有。”
小伙计:“小姐的意思是,到了那边儿我会看见我娘,看见他?”
他,指的是死在杂物间的伙计。
陆知鸢点头,小伙计突然没那么难过了,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怎么安慰他老娘了,人活着或许没什么盼头,但下面的人一定希望她好好活着,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若她草草的就走了,到了下面一定会被父母唠叨,孩子抱怨。”
“走吧,进去看看。”
“夫人!”流萤拦住她:“万一凶手还在呢?万一有危险呢?陆昀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要不咱们再等等,等韩廷办完州府的事情一定会来找咱们。”
“天快黑了。”陆知鸢看了眼天色:“天黑之后,很多细节就看不到了。”
他们是从正门进来的,正门旁边是倒座房,被害伙计的尸体在倒座房这边的杂物间。经过垂花门来到二进院,右手边是东厢房,左手边是西厢房。比着刚进院时,二进院里的血腥味儿更加浓烈。
陆知鸢点了下头,流萤与小伙计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东厢房里没有人,地上有很多血,门槛那里落着一只鞋子。鞋子巴掌大小,应是小童的。鞋面上全是血,小主人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了。
流萤捏着鞋子出来,见小伙计跌坐在西厢房门前,原本站在院子里的陆知鸢不见了。
“夫人呢?”
小伙计往西厢房里指了指。
顾不得将小鞋子搁到地上,匆忙跑进西厢,浓郁的血腥味儿伴随着眼前的惨状直冲天灵盖儿。刘家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他们或躺着,或趴着,或卧着,一个叠着一个,分不清地上的那些血到底是谁的。
陆知鸢挨个儿看过去,除了刘掌柜,没有一个是一刀毙命的。与致命伤不同,身上的那些伤乱七八糟,有深有浅,有横有竖。目光一沉,渗出些许冷意。
凶手竟要刘家人自残,他与刘家有何冤仇?
若只为杀人灭口,用不着这般。
后头还有一进院子,院子里传来声音,细听,是一个孩子在喊救命。流萤急了,拎着鞋子:“有孩子,刘家有个孩子,约莫三四岁。夫人,救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