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蔫威胁何生,说住在这里的都是跟他一样蹲过大牢,穷凶极恶的人。一旦被人知道她是女的,下场可想而知。
彼时的何生无法判断何老蔫这话是真是假,她只知道这个地方没有女人,都是男人。一个女人,且还是有些姿色的女人,一旦落入全是男人的地方,岂不是羊入虎口,任人欺凌。
何生听着何老蔫的话终日躲在地下,他对她做的事情,无人知晓。
何生扒开衣服,卷起袖子给众人看,目光所及,皆是咬痕。
“可怕吗?这还是能让你们看的,在那些不能示人的地方他咬得更狠。”何生泪眼婆娑:“他说我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最擅长的便是如何取悦男人。他让我给他唱曲儿,唱那种小曲儿,我不会,他就撕开我的衣裳把滚烫的酒往我身上淋。他让我跪着伺候他,稍有不顺,非打即骂。知道我为什么戴着帽子吗?因为我的头发变成了这个样子。”
何生取下帽子,头发稀疏,还有一些地方是没有头发的。
何生的头发是被人硬扯下来的。
不止头发,耳朵也变形了,耳朵后面还被人烙了疤。
谁能相信,表面上老实巴交的何老蔫私下里竟是这个样子。
“被卖进烟花柳巷的时候我想活,被何老蔫带进坟墓里的时候我想死。想活的时候活不成,想死的时候死不了。我有什么错?你们告诉我我有什么错?”何生歇斯底里:“就因为我姓何,就因为我是何家的女儿,我就该过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何生是何老爷的小妾所生,何家鼎盛时,她娘尚未进入何家,更别说她这个女儿。何家走下坡路时她出生了,富贵一天没享过,倒是在宅子里备受欺凌。就连她的母亲,也因为何家落魄被主母典卖给了他人。何家犯事儿被抄时,她年及十六,是何家唯一一个没有成婚也没有定亲的小姐。
她的姐姐们都由夫家护着,免遭劫难,唯有她被卖到那种地方。
看话本时,觉得烟花柳巷也有真情,进了那个地方才知道,除了听话,没有别的选择。
她逃了,遇到了何老蔫,却从第一层地狱逃到了第十八层。
得知有孕时,她想过把孩子给打了。何老蔫不让,捆了她的手脚,直到孩子一天天在她的肚子里长大,直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小手小脚在她的身体里动弹,直到她萌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母爱,他才给了她些许自由。
孩子出生后,她也想过跟他好好过,可何老蔫不是那么想的。
孕期,他怕伤着孩子,尚有几分忌惮。孩子落地,还未出月子,他便又对着她拳打脚踢。她忍了,实在是忍不下去。恰好听见别人说的,他们要从这个地方搬走了,便生出了别的心思。
她清楚的知何老蔫不会放过她。在地下,尚且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一旦离开这里,她就真的变成了鬼。还有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她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想要等何老蔫酒足饭饱之后杀了他,没想到,菜还没吃完,他就“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你在说谎,你不是想等何老蔫吃饱喝足之后杀了他,而是早就想杀了他。”陆知鸢走到何生面前:“你的遭遇固然让人同情,何老蔫也确实是死有余辜,但你早有预谋也是事实。”
“是,我早就想杀了他!”何生红着眼睛:“他不该死吗?像他这样的恶鬼他不该死吗?”
“他该死!”陆知鸢先是肯定了何生的话,接着道:“可又是谁把他变成的恶鬼?他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终于何家的,满心满眼只想着为何家做事的忠实的仆人。”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害他的又不是我。”
“的确不是你,是你的兄长和父亲。”陆知鸢叹了口气:“你的兄长因为他的忠心构陷他,你的父亲明知道他是无辜的却依旧选择了包庇自己的儿子,把他这个一心为何家的忠仆送进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你所遭受的那些屈辱亦是他在牢中三年所经受的。他的扭曲,是在那三年里一点一点形成的。”
“你以为他不想报复你的兄长,报复你的父亲吗?你以为他不想宣泄自己内心的仇恨吗?他想,可何家倒了,仇人死了,
他的满腹委屈,满腹怨愤,无处倾诉。”
人们往往会同情那个已经死掉的人。
即使衙门判了何老蔫无罪,仍不能平息外头的那些猜测,他们会说:“真是冤枉的,能在大牢里关三年?”
他无法自证,找不到伙计,只能像只无家可归的野狗那样在街上流浪,捡东西吃。他的怨恨,随着他悲惨的际遇一点点增加,直到遇见顾安,才将那些怨愤藏起来。
大街上遇到何生,他是真的想要救她,毕竟他是个善良人,见不得旁人与他一样落难。
可她姓何,是何老爷的女儿,是何二公子的妹妹,那些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怨恨倾斜而出。何生,成了他向何家报复的工具。
何生该怨何老蔫,对于何老蔫来说她是无辜的。何老蔫呢?又该埋怨谁?埋怨自个儿对何家忠诚,埋怨何家对她无情无义?
归根究源,这件事还是因为何家而起的,最后落到了何生身上。
没有谁对谁错,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只能说是命运释然,谁都逃不脱被命运捉弄。
何生笑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陆知鸢说的没错,要不是二哥陷害何老蔫,要不是父亲包庇二哥,何老蔫不会有那番遭遇。何老蔫没有那番遭遇,就不会心理扭曲。没有心理扭曲,就不会那样对她。
事出何家,事落何家,真正该被惩罚的人死了,反倒是她跟孩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结果。
何生“哇”地吐出一口污血,将手伸向她的孩子。
“菜是在何家学的,全是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曾经的我嗤之以鼻,结果却用它来害人。带孩子走是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人。他有这样的爹和娘,即便长大了,也会被人笑话。”
何生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来。
陆知鸢诊脉,摇了摇头:“她服了毒,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