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眼泪掉不下来了,她看着面前芝兰玉树,已经长成和记忆中那个小太子大相径庭的冷漠青年,头一次生出了一点后悔。
若是她没有事事都以白家为先,隽儿是不是就不会待她这个母后如此漠然冷酷?
可她是白家女,和白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只是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情,只不过是运道不好才折戟于此,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皇后很快说服了自己,看向太子的表情越发温柔:“隽儿,你也长大了,你和母后说,今日来的姑娘们,可有你真心喜欢的?”
“即便是家世低一些的也不要紧,只要不做太子妃,你的喜欢最要紧。”
“太子妃必须要选一个家世最好,举止最端庄大方的,那些小家子气的、见识短的千万不要……”
发觉太子垂眸盯着自己的袖摆,一点反应也没有,压根儿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皇后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她不可置信:
“隽儿!你不会还想着那个齐玉璇吧?!”
太子幽幽抬眼,淡淡扫了一眼母后,没有否认。
皇后惊恐,皇后勃然大怒,她一巴掌拍在扶手上,站了起来,吓得一旁宫人们都忍不住浑身一抖。
“你们都下去!”
皇后发话,宫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齐隽盯着自己母后的双眼,只在里头看见了满满的不赞同。
齐隽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母后当初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如今又做出这副姿态,没得让人看笑话。”
皇后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当初我以为你只是闹小孩子脾气,哄哄你,没想到你还执迷不悟?!”
年轻的储君缓缓站起身,颀长高大的身影不怒自威。
他淡漠的眼神让皇后心惊,她刚要再说些话挽回,可下一瞬,太子便道:
“母后,白家已倒,您如今的依靠便是父皇和儿臣,看来这个道理,您还不明白。”
皇后心惊肉跳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家已倒,她如今的依靠便是……不,是唯有太子。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这一生便是这句话的写照,哪怕做到了皇后这个位置,也还是仰人鼻息的存在。
皇后失了力气,险些跌倒,而面前高大的儿子身形稳健,连下意识的犹豫都没有,冷漠地盯着她跌坐在椅子上,一点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都无。
她艰难道:“母后知道了,母后不干涉你选妃,你,你选你喜欢的就好,不论未来太子妃是谁,母后都绝无二话……”
齐隽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拱手行礼:“那再好不过了,母后,儿臣告退。”
一直走出了皇后宫中,齐隽脸上那点温和的神情才彻底消散了。
他不希望底下那些看风使舵的宫人胡乱猜测,但也确实很难控制心中越来越多的失落。
他本以为母后和其他贪慕虚荣、拜高踩低的女人都不一样,可直到年纪渐长,才明白自己错了。
他才启蒙就搬到了东宫,那时候的母后于他而言,是忙着和其他父皇的妃子争宠的皇后,他几乎三五日才能见到母后一面,每次还没独处超过半刻,母后就会请来父皇,考校他的功课学业。
后来长大一些,母后怀了弟弟妹妹,忙于保胎和后宫争斗,他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依赖母亲,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母后都是常态。
再后来,龙凤双子出生,却一个比一个孱弱,母后每日囿于宫中照顾抚养幼妹幼弟……可妹妹走丢,弟弟也痴傻了。
齐隽也曾享受过一阵母后几乎是走投无路的关爱,可那是畸形的,是窒息的,是让他觉得身处无时无刻都被人监视干预,所有从前的习惯都被一一打破。
他像个好不容易烧制完成的名贵瓷器,母后却试图将他打碎,再重新黏合成母后喜欢的样子。
可那怎么可能呢?
齐隽知道自己对母亲是有感情的,可这感情在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不过也是一介俗人,喜欢华丽的金银、尊崇的地位、虚无缥缈的好名声时,一点点变成了逃避。
而如今,他接受了。
既然母后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他就以对付这样的人的方式去回应她。
在决定说出“白家已倒,她如今的依靠便是父皇和自己”时,齐隽心中那颗石头终于落地。
他不会被人左右,既然这是母后所选择的路,她要秉承三从四德,认为这是最好的女子该有的模样,他完全尊重。
可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为这样的行尸走肉,齐隽暗下决心,在自己有能力对抗天下人之前,他还得按兵不动。
思索着,齐隽已经登上了去湖心岛的船。
划船的公公划得很稳,速度也很慢,岛上有人看见了船上的身影,险些没有大喊出声。
金鸳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运气这么好过!
她竟然,竟然在太子登岛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太子!
想到身边还有两个姑娘,一个比她家世高,一个比她长得纤细,她的兴奋和激动就变成了忐忑,万一太子看上了她们怎么办?那可不行!
金鸳一手挽着一个姑娘走:“咱们往那边儿去吧,这没什么树荫,再晒下去怕是要黑了。”
她挽着不明所以的两人往反方向走,待走出了一些距离后,才借口自己想去净房,折返了回来。
正巧碰上太子的船靠岸,那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年轻储君容貌好看地不似凡人,气势矜贵优雅,皱眉的模样也漂亮,简直是哪哪儿都好啊!
眼见这位面生的姑娘挡着路了还不自知,一副看太子看呆了的模样,孙邈擦了擦脸上的汗,大喊出声:
“姑娘!”
金鸳被这一下喊回了神。
她意识到自己和太子居然只有短短一丈之遥,激动地小脸红扑扑地,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不对,臣女拜见太子——”
特意夹着嗓子行了礼,她低着头,抬手勾了勾耳畔的碎发,一副欲语还休的羞怯样,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意思。
齐隽的眼神就没有落到过她脸上,见人已经让开了,便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