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吴谦的背影离开副厂长办公室，韩博伦这才长出一口气，摸一下冷冰冰的后脖颈，发现满手都是汗。
他属实被吓坏了！
脆弱的心脏砰砰狂跳不止。
“长友，上头派来的专案组这段时间正在咱们厂办案核查，你这不是顶风作案嘛！你也不怕跟霍建华一样被抓起来判刑？”
“判什么刑？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韩长友显得胸有成竹。
其实他也非常担心东窗事发，拿回扣不就是变相受贿嘛！这种事情上头不查则已，一旦查出来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富贵险中求！
不愿承担任何风险还想着发财致富，那就只能回家抱着老婆睡觉做白日梦！
当然了，拿回扣通常情况下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谁会吃饱了撑的自己举报自己？
“大哥，你就放心吧！这份8万吨钢材的购销合同是咱们厂的正常交易，至于拿回扣就只有你、我还有吴谦知晓并参与，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能查得出来？我为什么一再强调辛苦费要现金？”
“为啥？”
“笨！如果是通过银行转账的话，肯定就会留下破绽！收现金就没有这些麻烦，我可以说没见过，也可以说没拿钱，反正谁都没有证据！”
韩长友这番话让韩博伦稍稍放心。
但也并非毫无顾忌。
毕竟，
此时此刻步云峰率领专案组数人正在这栋行政楼内办案，核查财务科、业务科等相关科室。
“行吧！我就是担心步云峰这个家伙可能找咱们麻烦。”
“我说大哥啊！看这意思还跟步云峰暗暗较劲呢？拜托你心眼儿能不能稍微放大些？人家专案组到咱们厂来办案，是因为涉案的前厂长霍建华及其心腹亲信狗腿子，跟你有个鸡毛关系？”
韩长友最看不惯大哥韩博伦这种草木皆兵的自我恐慌。
人家步云峰是省里派来的工作组领导，估计都懒得搭理韩博伦这种货色。
还不是自作多情？
此时又有厂里的干部职工来找韩长友办事，他摆摆手让大哥韩博伦该干嘛干嘛，就别在自己面前瞎晃悠了！
……
连城市锻造机械厂财务科陈年旧账一大堆，
步云峰、宋子轩所在专案组数人每天都要面对浩如烟海的账本、财务报表、收据发票等等，依照办案线索进行追查核实。
不查不知道。
仅原厂长霍建华在任期间，也就是1985-1990的五年中，这厮涉嫌贪污挪用公款高达4亿8600多万，而锻造机械厂去年全年的营收利润仅仅4000多万，也就是说全厂上万干部职工累死累活干一年都填不饱他的肚子！
更让步云峰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霍建华之流自恃大型国企领导身份，简直装都懒得装，巨大亏空清清楚楚体现在锻造机械厂的账面上，都懒得花费心思做假账蒙混过关。
简直太可恨了！
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拿到调查结果的步云峰心情复杂。
在正式向专案组组长——省政法委副书记明哲汇报相关涉案数据之前，特意将财务科副科长李兰娟找来询问。
毕竟，
他也许很快就要到锻造机械厂担任厂长职务，财务科的事情还是要问问清楚。
李兰娟这两天老寒腿毛病又犯了，是助理韩玲搀着她进门的。
给对方倒杯茶，步云峰语气和善地打问情况。
“李大姐，您是财务科副科长，相关账目您都没有核实过吗？比如前厂长霍建华以临时拆借的名义，多次将大笔资金从厂里对公账户转账至自己名下，这是明显违反厂里财务制度规定的呀！”
“领导，这个情况我知道。”
身为财务科副科长的李兰娟对这种情况也很无奈。
她随即解释说，霍建华每每以临时拆借的名义划拨企业流动资金，这一现象可谓由来已久。
最早发现的时候她就提出过异议，不仅跟原财务科科长多次反映过这个不合规的问题，甚至她还找到厂长霍建华当面谈过这件事情。
然而，
无论是财务科科长还是霍建华，都认为她小题大做。
临时拆借资金而已！
又不是不还！
霍建华作为大型国企的厂长有权有势又有钱，不知是多少人顶礼膜拜的对象，难道还怕他携款潜逃不成？
这不就是典型的杞人忧天嘛！
深知这种违规借贷存在极大资金风险，但是李兰娟也没有别的办法。
财务科科长是自己主管领导，霍建华更是他们锻造机械厂的天，人微言轻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资金漏洞造成的窟窿越来越大，却无能为力。
“领导，你或许没在我们这种大型国企工作过，所以不太了解情况。厂长霍建华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呀！上头基本上对他没有任何监管措施，下边更没有所谓的同级监督，霍建华完全可以为所欲为，并且不承担任何责任。您肯定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几年前就跑到美国去了！听说人家住在美国市中心的豪华大别墅，游泳池换一次水都要好几千块钱，还放养了不少珍贵的热带鱼！那些钱哪来的？还不是霍建华把厂里的流动资金当成自家的钱柜，随便拿随便花！”
霍建华老婆孩子移民国外的情况，步云峰是知道的。
身为国企厂长却明目张胆中饱私囊，霍建华所作所为让人大跌眼镜。
“李大姐，咱们厂的财务制度成了摆设，恐怕不仅仅是霍建华担任厂长的原因吧？如果换成其他人当厂长，照样有空子可钻，所以您有什么建议吗？”
“我？我只是财务科的副科长，管不了财务科科长，更管不了厂长！”
“不不不，李大姐，我觉得这不仅仅是职务高低的问题，更有严格执行财务制度的坚决态度，当然了，财务制度漏洞必须尽快弥补。”
“对。这一点我赞成。”
李兰娟是财务科的老人。
其实她对于当前的财务制度还是有些想办法的。
只不过，
作为专案组副组长的步云峰来自省里工作组，并非他们锻造机械厂的领导，所以认为多说无益。
另外，
步云峰好像管得太宽了！
您作为专案组来厂里办案，认真查账就完了，过问本厂财务制度问题是不是没有这个必要？
“领导，您是学会计的吗？我觉得你好像对财务工作比较感兴趣。”
“李大姐，我们专案组到你们锻造机械厂办案，我个人觉得，不光要查处霍建华的贪污挪用公款的问题，而且还应该懂得举一反三，尤其要在财务制度方面给出合理化建议，防止类似事件发生。”
步云峰当然知道财务制度改革也是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的重点之一。
确立管理科学、创新高效的财务制度，必然对国有企业深化改革有着最为直接的促进作用。
这一点万万不能忽视。
李兰娟有些猜不透步云峰的心思，怀疑他过于理想主义，甚至有些好大喜功。
或许是准备给上级领导汇报查账工作的时候多些想法？
不得而知！
李兰娟作为在国企无私奉献一辈子的老同志，觉悟还是比较高的，就算搞不懂步云峰的真实意图，但对方明显没有恶意，该帮一把的时候也没问题。
“领导，关于本厂财务制度的改进方向，我多多少少有些想法。如果您确实想听，我倒是可以简单说一说……”
接下来，
李兰娟跟步云峰谈起当前本厂财务制度显而易见漏洞以及相关补救措施。
整个过程中，助理韩玲都在场。
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有哪些事情牵连到“干爹”韩长友的身上，便自觉担任起韩副厂长耳目的作用。
自从韩玲跟韩长友勾搭上之后，就开始称呼对方为“干爹”！
韩长友也确实说到做到，把她安排到财务科任职，并且话里话外还透露出重点培养的意思。
显然将韩玲当成心腹亲信看待。
先让她给财务科副科长李兰娟当两年助理，回头儿就提拔成科室领导。
韩长友如此计划让韩玲感激涕零，看来自己确实没有跟错人，当“小三”的好日子眼看着就来了！
“所以，针对以上财务管理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或者漏洞，完全可以采取相应对策来予以弥补。比如：预算管理不科学的问题，我们就可以在明确预算编制依据的前提下，设法提高预算的精细化水平，规范各项预算编制项目。再比如：健全资金管理的问题，我们应该首先建立起一套系统的资金计划体系，有效提升资金保障能力以及运作效率；其次还要建立健全资金监管机制，提高风险防控措施和有效监督。现代企业财务制度的确立就是为了保障企业健康发展，而且还能杜绝厂领导的权力干涉！”
李兰娟一番话让步云峰啧啧称奇。
这位在国有企业工作一辈子的老同志并没有躺在功劳簿上，居然能想到建立现代企业财务制度，保持国企市场领导地位？
如此观念实在难得！
步云峰不免有些好奇，询问对方如何能想到这些？
这才得知，李兰娟的儿子在上海某中外合资企业工作，而且还担任财务部门的主管，母子俩曾经就锻造机械厂的财务状况进行过讨论。
步云峰高兴地与之握手，希望有时间能跟她的儿子一起探讨交流。
对此李兰娟爽快答应，被重视总归令人兴奋。
只不过，她越发感觉年纪轻轻的步云峰不太像专案组办案，更像是省市领导来厂里走访调研。
几家欢喜几家愁！
看到步云峰和李兰娟谈得投机，韩玲内心紧张。
尤其听到李副科长说什么“健全资金监管机制，杜绝厂领导权力干涉”之类的，便怀疑他俩是故意针对“干爹”要搞事情！
恨不得马上跑去给副厂长韩长友通风报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