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沈庄比白日更为热闹，因这国风活动，小镇家家户户都装上了各样式的灯。夜色清明，光影重重。
沈宅门口就是水道，届时夜晚的游船就会从这里过。
顾曼晴掐时间，拉上沈聿修与钱瑛一起搬了椅子在门口纳凉。与其说纳凉，当然也是想凑个热闹。
“我这一把年纪的，就不凑热闹了吧？”
彼时钱瑛还想着回去，手却被顾曼晴握得紧紧的：“奶奶，您啊就当陪我，咱们就看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
沈聿修此时搬了张小桌子，放些干果之类。
这架势，颇有几分赏月的雅致。
顾曼晴抬头，今夜是农历三十，月色不明。明天初一，又是新月。不过，这小镇里灯火明亮，更有光影投射的圆月，氛围也是极好。
“从前哪能想象有这样的盛景。”钱瑛轻轻摇着扇子，“瞧那些小姑娘，多好看。”
顾曼晴微微笑着，伸手将她手里的扇子接过：“奶奶，您看，也有婆婆呢。”
沈聿修看着两人，从果盘里摸了一把小核桃，开始慢慢地剥。
沈庄这次是做了大规划的，定的是江南水乡情景式的夜游活动。
七点，游船自出发点而出。
一共八艘流光溢彩的古风花船，在这夜色之下缓缓而来。船上鲜花装饰，华衣男女尽显优雅。
来往游客连连，都沉浸在这美景之中。
低吟浅唱，声乐缭绕水乡。
顾曼晴也有了些微醺的感觉，今夜的沈庄俨然是千年前的宋时风光。
她正想着，转头看去，身边的位置竟然空了。
沈聿修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去哪里。
她再看看，钱瑛虽带着笑意，不过看上去也有些疲倦。
“奶奶，困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钱瑛摆摆手：“没事，难得有这样的热闹，再坐坐。”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面前出现了两盏灯。一盏莲花灯，一盏兔子灯。
顾曼晴抬眸看去，那拿着花灯的人正冲着她们，笑意盈盈。
“你从哪里弄来的？”
沈聿修坐下，将花灯递过去：“我方才听到他们说，那边在送花灯，就过去看了看。没想到，还真有。”
顾曼晴自是欢喜，她已经许久没有把玩过花灯。这些，也都是小时候的记忆了。
他们又坐了会儿，这才打算回去。
一路上，顾曼晴对花灯是爱不释手。
就连一旁的沈聿修，也跟着舒心。
“奶奶，晚上我们就在这住，我跟您一起睡，可以吗？”
顾曼晴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并不想离开。心口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可又说不出。她有了一丝孩童一般的“无赖”，想要多点和钱瑛在一起的时光。
钱瑛笑笑：“你也不怕老人家给你过气了。”
顾曼晴抓着她的手臂不放：“不怕，我高中那会儿都还和外婆一起睡过，我最喜欢她给我说从前的故事。不如，您也跟我说说，沈聿修小时候的事吧。”
“不对，怎么说我的事？”沈聿修不肯，“那不行，奶奶，我也要睡您屋里，我得防着您说我坏话。”
钱瑛拿他们没辙，只得让吴婆婆在房间里添了床榻，拉了屏风。又给他们添了新床单、被子。
顾曼晴在外面站了站，看着屋内跟着忙碌的钱瑛，又看看站在一旁深思的沈聿修。她走到一旁，轻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聿修凝眉，迟疑片刻道：“刘医生，他是父亲安排的家庭医生，今天他跟我说，奶奶的身体不是很好。”
顾曼晴跟着沉默片刻，纵然知道，人生一遭，终有结果。
可在生死面前，谁又能真的看淡呢？
“严重吗？还是让奶奶和我们一起住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沈聿修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别担心，姑姑和婶婶其实一直都会过来。奶奶呢，和爷爷在沈庄生活了大半辈子，她是不愿离开的。”
顾曼晴自然明白，每个人总会有自己的执念。在这小小的沈宅，承载着一个人的数十年，那不是轻而易举能割舍的。
“你们两个啊，都这么大人了，跟我一个老婆子睡一屋。”
钱瑛的屋子本就收拾得干净，屋内点的是鹅梨香，又带着些腊梅的味道。中间挡了一幅四季图的屏风，安置了卧榻。那就是今晚，沈聿修的床了。
自从听沈聿修说了那番话后，顾曼晴总觉有些哽咽在喉。她拉着钱瑛道：“奶奶，现在还早，您快跟我说说沈聿修以前的糗事。”
“奶奶，我可就在这，您可不能‘背叛’我……”沈聿修一脸可怜巴巴。
钱瑛看着两人，温和笑笑：“聿修这孩子，和他爷爷很像，打小就聪明。要说起糗事，大约是他四岁那年，有人送了一坛自家酿的梅子酒，就搁那窗台上。他倒是机灵的，不知怎么就去翻了盖子，偷偷喝了一口。”
顾曼晴看向此时憋着脸微红的沈聿修：“然后呢？”
“然后啊……”钱瑛细细地想着，“我去找他时，他就抱着门口的大水缸，睡得呼呼响。可把我们吓坏了，从此啊，但凡有酒，我们都得离他远远的。”
顾曼晴都能想象到，那糯糯团团的小沈聿修抱着水缸的模样。想想都觉得，那定然是可爱至极。
“还有啊，他五岁那年，跟着他爷爷去别人家吃席。结果，他爷爷一个没注意，他就不见了。去找时，他呀被几个女娃娃拉着，正挑要当谁的新郎。”
沈聿修顿时急了：“奶奶，您不能把这些都倒出来……”
顾曼晴配合地感慨：“好啊，沈聿修，原来你小时候是个‘色鬼’……”
“那是她们在玩，我是……冲着那糕点去的。”
说话间，屋内笑声连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声音渐渐平下去。
“聿修啊，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盼着你们啊……”
顾曼晴听着，旁边钱瑛的声音缓缓淡去，随后是浅浅的呼吸声。她看着紧紧被握着的手，不由心头微澜起，随之将手覆在上面。
“奶奶睡着了？”沈聿修踱步，走到床前。
他看去，顾曼晴正侧身，为钱瑛掖好被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连忙伸手示意他小声。
“人老了，有时候像孩子。”顾曼晴轻声道，“她记得你们的每一件事，或许她其实，也是希望你们能留在这里。可她更知道，不该绑着你们留下。”
沈聿修看去，她眉目间似有些哀愁。
“奶奶也说，我们要向前看。”
顾曼晴吸了口气，转过身看蹲在床前的沈聿修：“嗯，快睡吧，我也困了，不要吵醒奶奶了。”
“好。”沈聿修应了一声，随后轻轻托着她的下巴，“晚安。”
顾曼晴颔首，微笑：“晚安。”
屋内灯暗下，窗外紫薇花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