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荡到中午,鲜鱼铺应该闲下来了,关山路兑奖后,到水果店提了几斤桃子,走进了菜市场。
妇人已经解下皮围裙,拿着管子冲刷地面。
看满满一塑料筐的鱼内脏,就能知道,她的生意应该很不错。
看到来人,妇人很高兴,指着里面的年轻女人介绍说,那是她女儿,从外地跑回来帮忙。
“得教会她生意,这个铺面要说也不挣钱,可是干了那么多年,还是不舍得关。”妇人说。
关山路开始了试探:“你再干十年没问题的。”
妇人听完,笑起来:“托你的口福,但愿吧。”
关山路表明来意,自己最近祸不单行,走了大霉运,羡慕她遇到了贵人,也渴望被点拨。
妇人搬出两个小凳子,坐在遮阳伞棚下。
“这个事情很难说,也不知道你信不信。半夜里遇到的,我还躺在人家门口,来了一个很高的人,开始很怕,想跑,又跑不掉。”
妇人转脸看看里面的女儿,压低声音继续说,那个人好像会魔法,也不见说话,就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高个说可以拿东西换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本来还迷迷糊糊,听到高个子说话,瞬间就清醒来。
自己想要的生活很简单,不挨打受气,理直气壮开店迎客,别被人看不起,就行了。
高个子许诺,条件就是拿命换。她浑浑噩噩一辈子,活的生不如死,能过几天舒心日子,折寿也没啥,就答应了。
“那个贵人长啥样?”关山路问。
妇人恍惚起来:“当时哪分辨的清,只想着许愿了,好像一身黑长裙,头被帽子罩着,啥都看不到脸,也看不到脚。”
“声音呢,像不像咱们说话?”
妇人清楚记得,是个女人的声音,低低的,沙哑的,有老太婆的样子。
关山路这才知道,黑衣人也分男女性别的。既然找自己的,是个年龄相当的男性,找妇人的,是个老太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黑衣人的世界也有男女老幼?
他们一样行使着各自的角色,分工精细,然后寻找与自己相匹配的猎物?
“答应之前,没犹豫吗?”关山路问。
妇人苦笑:“才不犹豫呢,你看我,现在多舒服,女儿也回身边了。”
“可你知道会折你多少寿命吗?”关山路提醒道。
“管他呢,我也不会算,人家也没说清楚。一年半载几个月,都行呢。”
最后一个问题,是愿望的数量。妇人伸出两个手指:“一个就够了,人家给了两个。”
关山路问她另一个愿望准备怎么用,她茫然道:“不知道,本来想咒那个人死的,人家说不行,只能用自己身上。”
关山路正沉思,妇人突然反问:“你咋知道许愿还分几个?”
“我猜的是,给你的愿望越少,让你活的时间越长。”
离开菜市场,在律所附近的一家西北面馆,关山路要了一碗长寿面。
关于关山路的生日,很诡异。老太太说不清,老关模糊记得是这一天。
其实记不记得也无所谓,因为从来没人为他庆生过一次。包括康雅,从来也没问过,对她自己的生日,她办的很隆重。
在所有人的眼里,关山路属于那种不知不觉的品种,野草一样,啥时候发芽的,踩过去的人也没留意到。
可能,在度日如年的家庭里,生日就是阑尾。
这回好了,生辰八字搞不清楚,死期倒可以分毫不差。
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可以知道自己将在某处倒下。
八月七日那天清晨,当第一缕霞光升起时,关山路必会溘然长逝。
能精准计算出自己的死期,关山路很自豪,他比高僧圆寂还神奇。
刚才的妇人却没法计算,她只能开死神的盲盒了。
西北的长寿面有点讲究,一根拉面从头至尾不折断,两片青菜叶,中间放一枚白黄煎蛋。
汤清面白,寓意着清白做人。青叶荷包蛋,意思是苍天青云荣华富贵,大吉。
关山路拿出手机,拍照留念,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生日,值得好好庆祝;但毫无疑问,也是他最后一个生日。
他正对着镜头比划呢,却没注意到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几乎是气急败坏,恨不得一脚踹翻桌子。最后还是忍住了,一屁股坐到对面。
从天而降的蔡澜漪,的确吓住了关山路。
“你准备和我死磕到底,对吧?”蔡澜漪胸脯起伏着,差点没喘过气来。
关山路有点窘迫:“啥叫死磕,我有那个死磕的时间?”
“想自己偷偷过生日,就躲远一点,干嘛要跑到这儿来恶心我?”
面对蔡澜漪的盛气凌人与暴怒,关山路一点都不反感。她的威,比她的柔更容易接受。
“你想吃啥,我请客,让你听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关山路站起身来,去帮她点餐。
关山路越淡然,蔡澜漪越激动,自己那么生气,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就如拳头打在棉花团上,牙齿痒痒。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倔强了半辈子,却可能完败在这个家伙手里。
几分钟后,服务员端来一碗节节面,就是毛衣针粗细、三公分长短、很直很硬很耐嚼的那种。
关山路以前在西安吃过,特别费腮帮子,但很耐饿。
蔡澜漪恨恨不解地问:“为啥给我点这种?”
关山路笑:“你不是喜欢硬一点的吗?”刚说完,蔡澜漪的手就高悬在他的头顶。
“说吧,让我见识一下什么叫匪夷所思。”蔡澜漪塞了一大口面,边嚼边说。
关山路便饶有兴致地讲了疯妇人惊天逆转的过程,以及她刚刚的表现。
蔡澜漪拼命压制着无名之火:“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她和你一样,成了黑衣人的新标本吧?”
“还能有别的版本吗?她文化越低,嘴越笨,描述的事情可信度越高。”
“那你获得了什么启发?”蔡澜漪问。
“我觉得,那个世界里,有很多不同类型的黑衣人,也有着他们的社会圈子。我感兴趣的是,他们的日常都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要吃饭,也要谈情说爱,也要繁衍后代,也要开会,也要分等级服从管理。”关山路自以为会缓和气氛。
哪知道蔡澜漪带着嘲讽的语调说:“就像咱俩一样,吃着面,议论着人家的世界?呵呵,这就是你这几天的收获?说你背着我干一些勾当,你还死不承认,好像很冤屈的样子。你已经在玩火了,竟然还自鸣得意。”
关山路有点委屈:“我只是不想把你扯进来,你安心过好自己的生活,这些事,包括我,都当传奇听听,也就行了。”
不说则已,一说这话,又激起蔡澜漪的心头恨。
“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总之不可理喻。你以为是在偏袒我,保护我,我会很感动?这些都不过是把我扔出你的世界的借口,相反,我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关心,只感受到你的冷漠和羞辱。说到底,你极端自私,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蔡澜漪的一番讨伐,让关山路懵圈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伤害力有这么强,竟然惹得她这么深的仇恨。
在蔡澜漪强大的火力压制下,关山路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答应让我陪你到最后一秒,为啥要出尔反尔?不如直接回绝得了,让我贱兮兮地自作多情?祭祀,我可以不去,因为我是外人;可今天呢,一个人跑这儿,要一碗面,过最后一个生日,准备装给谁看呢?还偏偏靠边坐,让我看见,你这杀人不见刀的冷血,才叫匪夷所思呢。”蔡澜漪已经不再激动,取而代之的,是针针见血的审判。
她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关山路的隐瞒。她所要的,是坦诚相见,不留间隙。
可关山路感受到的,是她步步紧逼的掌控欲。
在两种性格的交叉口发生了分歧,只会让两个人越走越远。
审判结束,蔡澜漪冷冷一笑:“谢谢你的钢筋面。”然后背上小包戴上墨镜就走了。
关山路的情绪跌至冰点,第一次过生日,竟被砸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