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执意要出药庐,刘老不好阻止,张掌柜忍不住问:“您有什么家人吗?我们可以代为通传。”
“家人”这个词灼伤了谢渊,他自幼孤苦谢家和晋临帝便是他唯一的靠山,如今谢昭禁足,晋临帝不在京中他还可以指望谁呢?
司马清吗?
那个看到他吐血都以为他在演戏的家伙,真的会在乎他的死活吗?
“不,不必了。我没有家人。”他淡淡的说着,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谢某孑然一身。”
张掌柜和刘老对视一眼,皆是默默的摇头。
一名孤独的少年公子,又没有家人,结果定然凄怆无比。
“公子,您好好养病吧,若好好养着,或许还有机会。”刘老忍不住叮嘱道。
“谢谢你,老人家,我会的。”谢渊勉强扯了抹笑容。
轿子再次出发,却不是往皇宫的方向,天色已晚,错过了宫禁的时间,想必司马清已经知道了他私自离宫的事,加上出宫前得罪了花奴,那人势必会添油加醋的在司马清面前告他一状,这样想着,谢渊决定先去趟谢府,他必须要见曾祖父一面,确认他老人家身体无恙才行。
轿子在谢府门前停下,谢渊望着曾经的门庭变得破败,心中感慨万千。
他从轿子上跳下,大步流星的进了谢府,守门兵士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连忙拦下他道:“请留步,这里可不是你随便可以进的地方。”
谢渊皱眉,“我要见谢丞相,把你们这里的当头的叫来。”
小厮愣了愣,随后嘲讽的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说见便见吗?”
“我是谢渊,来见我家人,你就这样通传就是了。”谢渊冷声道。
小厮听到他的身份,被吓到了,但依旧梗着脖子,“你、你等着!”
片刻功夫,顾延韬匆匆赶了过来,见谢渊还穿着宫装,立即跪下行礼,“属下参见太子妃殿下。”
谢渊也是一愣,他没想过守卫统领竟是顾延韬,本想梗着脖子用太子妃的身份求守卫通融,如今一来反倒没有底气。
“我,我想见见曾祖父,还望顾将军行个方便。”
顾延韬望向他,神色甚为为难,忽而开口:“太子妃可知谢相如今是钦犯之身,不得私自探望。”
“我知道。”想起自己的处境,曾祖父的遭遇,谢渊眼中蓄满了雾气,“若今日不见曾祖父一面,我怕他日再无机会,求顾将军成全。”
顾延韬以为谢渊说的是怕谢相年岁大了,没有时间,一时心生恻隐,加上他对谢渊本就充满了好感,犹豫了半晌终于答应帮他,“太子妃请随我来。”
谢渊跟着顾延韬入内,一路上见谢府萧索异常,心里难掩的失落,一代世族大家难道就此陨落了吗?
他不信曾祖父会造反,他了解那个老人家,他这一脉已经没了亲属,他已经年过古稀,造反来天下给谁呢?
莫不是真是为了他这个养子吧,那样未免也太荒唐了。
思索间,顾延韬已带他来到暗室。
暗室是临时改的,为的是不让这个禁足的罪臣活得太过舒坦。
见到暗室内简陋的摆设,谢渊差点哭了出来,曾祖父一生为官从未受过这般委屈。
“曾祖父,不孝孙来看您了。”
顾延韬识趣得退了出去,关紧门窗,将空间留给他二人。
昏黄烛光映照下,一身囚衣的男子正坐在床沿上,他的双手被铁链锁着,脸庞消瘦得厉害,鬓角更显白丝,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像个垂暮的老者。
谢渊眼泪夺眶而出,他哽咽着扑到床边,“曾祖父……”
“咳咳咳……”谢昭轻咳了几声,苍白的唇颤抖了几下,“是渊儿吗?”
“是,是孙儿。”谢渊抓着谢远干枯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曾祖父。”
“渊儿……”谢昭的目光在他身上巡梭,最后落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你似乎憔悴了不少。”
这是这段时间来,谢渊听到的第一句关心的话,可他却没有时间感动,他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您,真的像他们所说,弑君了?”
谢渊开门见山的询问,并不是他铁石心肠,皆因他实在没有时间寒暄周旋。
谢昭沉默了片刻,“是。”
这个字令谢渊怔忡,“为什么?”
他不明白谢远究竟图什么,他们谢家是忠烈之家,怎么能做出弑君谋逆之举?他们这样一直坚持着,究竟是为何?
“我不懂……”谢渊喃喃道。
“不懂?”谢昭嘴角浮现出一抹深渊的笑意,“你不需要懂,只需要记住我今日教你的。”
谢渊微愣。
谢昭抬眸看他,“陛下,欠我一条命,而今又逼你嫁给司马清那个不成器的,我实在无法容忍。”
谢渊抿了抿唇,“所以您就弑君?”
谢远叹息道:“你不明白,这是我和宫里那位太后商量好的,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只怪我遇人不淑。我明明已经吩咐了刺客,至少一定要杀了司马清,你为何要替他挡,你为何生死关头要护着他?”
谢昭越想越觉得心痛,“你可知,你差点丢掉性命啊。”
“曾祖父。”谢渊低下头。
“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谢昭捶胸顿足,“渊儿,你走吧,别再来了,我是罪臣,和我撇清关系才是保命之策。”
“可是曾祖父……”
谢渊话音未落,谢昭便摇头,“走吧。”
他的语气透露着决绝,“我不值得你这般惦念,我早该死了,活了近百年,够了。”
谢渊张了张嘴,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捂住嘴巴,终是一言不发,跟着顾延韬出了谢府。
如此一别,便是永别,面对这个一直替他打算的慈爱长者他怎么也无法心存不敬,即使对方是反贼也不例外。
回到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害怕连累小蛮,他早早让轿子先行回宫,一路步行。
走到宫门口时,内侍焦急的迎上来,“我的太子妃祖宗,您这是去哪了?殿下找不到您,急得不可开交,那脸色难看得哟,您可快着点吧。”
谢渊点点头,神色甚为平静,他明白他此番私自出宫又耽搁了时辰,以司马清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不就是折磨吗?他已经不怕了,都快死了,这副躯体是好是坏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