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远抽上烟,我才跟他说道:
“有一种人格叫孤独求败。老秦夫妇就是这种人。
老秦在机关是小人物。他在市档案馆上班,一生都是个普通档案员。他老婆后来随他住进机关,央求组织,把他老婆安排在环卫所工作。
还有一个儿子在江左一家中学学校教书。这就是他家的基本情况。”
行远说:“原来如此啊。”
我再接着说道:
“机关等级森林,按照丛林法则,他们是处于机关院子内,最低档次的住户。要权没权,要势没势。”
行远点点头,被烟呛了一口。
我继续说下去:
“老秦上班时,还有个单位管着他。退休后,单位也管不住他了。也没人理他。
连领导退休后都是个普通百姓,何况他呢?”
行远说:“对对对,我们单位的牛主任,现在都渐渐没人理了。”
我把烟拧灭,正色道:
“每个人都是人啊。人人都有尊严。你就不要认为小人物就没有尊严,他们的尊严感比别人更厉害。
别人无视他们,他们就要自己制造尊严。”
行远说:“对对对。”
“他们怎么制造尊严呢?就是不打牌,不唱歌,不跳舞,不干任何违反纪律的事。
其他人多多少少没有他们那么干净。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所以,在那栋楼,他们可以称王称霸。谁都敢骂。”
行远插话:“因为那栋楼住的也是一般人家。没有真正当官的,即使是李老也是退了休的人。”
“对,你说到点子上了。你们其实是拿一般人下手。”
“那他怎么敢对针对你呢?”
我笑了,说道:“他们拿我树威。”
“树威?”
“当然啦,我是领导的秘书,我要是与他们对着干,他们两个有的是时间,日夜盯梢我,只要我有一点小问题,他们就告状。
告状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树威。让别人知道,就是萧市长的秘书,他们一样不怕。要把我告倒。
我真的有点什么把柄让他们抓住了,他们一告,组织上就只好调我到其他单位去工作。他们就取得伟大胜利。那栋楼所有的人更怕他们。”
行远急切地问道:“萧市长不会帮你吗?”
“会帮。但是,人家若是有真凭实据,萧市长也保我不住。这是其一。
再次,就算他们没有实据,天天抓一些似是而非的小事告我,他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既影响我的工作,也影响萧市长的形象。
按一般人的思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总有些不对的地方吧。如此一来,我让着他们,我吃亏。我事事小心,我无法过日子啊。我与他们斗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所以,我才主动搬出来。”
行远吃惊地望着我,说道:“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啊。有些人就是拿别人给自己这样树威的。”
我点点头,说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连我师父也同意我搬出。如果他有办法,绝对不会同意。我和他住在一起多好啊。经常可以谈天说地。
可是,他半句话也没说,同意我搬出。因为轮到我,他的对门住户已搬走了三家。”
行远说:“少泽害了你。”
“一是少泽害了我,二是遇上一个恶邻。二者少一个,我都不会搬。”
行远听了我的分析,才理解这其中的奥秘。半晌才说:
“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学到了很多知识。如果你不说出来,我还认为你在这件事上过于软弱。”
我苦笑了一下:“一味硬刚不是强者,割草的不听放牛的讲故事,是一种智慧。
他是看中了我是萧市长的秘书,拿我做文章,他好树威。
我不上他的当。他无聊,我不无聊。何况我事先向萧市长汇报了。萧市长也说,搬了好。”
行远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苦笑了一下:“这跟下象棋一样,我不跟他兑子。我20多岁,他60多岁,我跟他兑子干什么?”
行远半天才说:“跟领导在一起,你的水平真的提高不少。”
我说:“你好好干,这场风波基本平静了,我搬了,老秦胜利了。他也不会再找我的麻烦。我也可以静下心来干工作。
至于你呢,这风波平静了,也没人说你打牌的事情了。又到年底了,我们争取评个先进。”
行远尴尬地笑道:
“我给你添麻烦了,幸而你非常理智地处理好这件事。闹大了,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
只是少泽,我真的不想跟他玩了。
对我没一点帮助,事情发生之后,他还无所谓。”
“少泽呢,我也不想说他,以我的地位,说了也没用。我可以跟孟主任说一次,让孟主任跟汪校长去说。对他,我也只能如此了。”
行远说:“主要是少泽他妈护着他。”
我笑道:“你知道汪校长是怎么奋斗出来的吗?”
行远摇摇头。
“汪校长跟我们一样是苦出身。少泽他妈疯狂地爱上了汪校长。李老师家有关系,把汪校长从边远小学调到乡里的中学,再慢慢地提拔为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
再调到县一中,当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
当然,汪校长的发迹也不是全靠关系,他有能力,不过,当初的发迹是借助了李老师家的关系,所以,汪校长是堂堂校长,家里却是李老师说话算数。”
“原来如此啊——”行远惊叹。
我说:“只有李旭日是个大聪明人,旭日是李老师堂侄,他跟少泽都是有限的接触。”
行远反应过来了,说道:“哦,你一说,我全懂了。难怪旭哥从不与少泽打牌。”
我说:“也不是从不打牌。偶尔会打一点,不过,他对少泽的那帮狐朋狗党很冷淡。”
行远一拍大腿:“对,你说得对。有一次,少泽带一大班朋友去洗足。旭哥见了面,他说要出去办事。我们洗完,少泽去结账,他要签字。
吧台小姐冷冷地说,老板作了规定,任何人都不能签字。就是他自己也一样数钱。弄得少泽下不了台,向我借了钱才结帐。”
我说:“这是旭哥为了保护少泽。天天去洗,天天签字。别人签字,可派工作人员去单位结账。少泽签了字,找谁结账?
少泽要自己结账,他就会少带些人去消费。你说,连亲戚都嫌的人,你跟他玩在一起,有什么面子?”
行远说:“你不说破,我真蒙在鼓里。”
我感叹道:“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也要讲原则。不然,做不成长久朋友。”
我们谈了很多事,行远说:
“坏事变成好事,跟你近了,跨出门就到了你这边,真好。这些事,你不说破,我就……”
我的手机响了,是陈少华打来的,他说:
”东哥,我娘给你带来了一双布鞋,她亲手做的,怎么敲你的门,怎么也敲不开呢?”
“哦,你往回走500米,我出来接你。”
放下电话,我对行远说:“少华这个人,你可以接触。少年靠父母,青年靠自己,结交好领导,好朋友才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