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有参与其中,可是您能保证您的那些下属就没有参与其中吗?”
“况且姓纪的手里如今已经抓住了您多少把柄?您现在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如果他真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说你身为台州知府却妄图与民争利,想要垄断当地的海产市场,你觉得陛下会放过你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您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天衣无缝,当真经得起调查,可您能确保您的那些下属就不会与他暗通款曲,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刺您吗?”
方子言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常凯的心头。
常凯心中的防备在此时彻底垮塌。
他抬头望向方子言。
再次对对方生出了那无比绝望的恐惧!
之前方子言提议与他合作,并且扬言要拿八十万两白银入股。
方子言的这一举动逐渐麻痹了常凯,让其对方子言的怀疑逐渐打消。
可直至如今,面对芳子妍所发出的这阵灵魂拷问,
常凯突然领略到了这位当朝国师的压迫感。
对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利欲熏心的贪官污吏。
而对方刚刚的这番分析也恰好将常凯如今所面临的尴尬局面一并阐明,端上了台面。
常凯如今的确有种无法回头的感觉,纪纲手中掌握了他太多的罪证,只要随随便便陈列出一条,便能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这便是常凯面对纪纲威胁的时候,为何不能直接拒绝的原因!
常凯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我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有!”
方子言只用一句话便打断了常凯接下来的所有长篇大论!
“其实在这件事情当中,扶桑人替你承担了极大的风险,从始至终出售出海策筹,仗势欺压渔民的全都是这些扶桑人。”
“你虽然给这些扶桑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可是在你之上毕竟还有一个纪纲。”
“你大可以将这些责任全都推卸到纪纲的身上,并由你亲自带队,开始清剿这些扶桑人在台州的据点。”
“如此一来你便相当于是将功赎罪,而纪纲纵容扶桑人在台州兴风作浪,同时还妄图分疆裂土,想要扶持一个傀儡政权,这件事情一经揭露,他怕是万死难辞其咎,至于你,虽然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可起码不至于为此丢了性命,最多也就是被贬为庶民,回乡养老!”
其实方子言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中也十分纠结。
如果说旁人做官是十年苦读,一朝及第。
那常凯的仕途无疑是要比他们艰难十倍,百倍。
常凯当年首考不中,在京城辗转,直至次年方才考中。
考中之后他并未被分配到官职,而是同样在翰林院中担任编修,并在自己好友的家中借住了半年时间。
常凯性格何等孤傲,那段时间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后来台州地方有了实缺,常凯主动请命,回到地方,在与妻子成婚的同时,他开始一步步的摸爬滚打,力争上游。
方子言这个国师的官职来的何等轻松,他自然能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易说出贬为庶民,回乡养老这八个字。
可是对于为了追求仕途,已经搭上自己一切的常凯而言,他真的能够如此轻易的放手吗?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番话后,常凯再次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
方子言半晌过后开口问道:“常叔叔,我想请问您一句,您为何要做一个贪官?”
“你与夫人恩恩爱爱,家中并无其他的妾室,私房。”
“难道如今的生活还不足以让您满意吗?”
常凯闻言苦笑一声:“子言,你从刚入仕起便是京官,有陛下提携,有百官巴结,同时还是太子府的幕僚,日后太子一旦登基,那你便是从龙之臣,你没有和地方官员打过交道,没经受过摸爬滚打,你如何能了解作为地方官员的苦楚?”
“我贪并不是我想贪,而是因为他们逼着我不得不贪。”
“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够做到台州知府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我给上级下级全都许诺了好处,人家看我是个可用之才,便将我一手送到了这个位置。”
“我上位之后总不能白了人家吧?我当初答应过的那些东西不仅要原数奉上,而且还要答应他们许多附加的要求!”
“宦海浮沉本就如此,偌大的官场不是仅凭你一个人就能玩的转的,做生意尚且需要喝酒应酬,送礼疏通,又更何况是入朝为官,要与这么多的人精打交道呢!”
常凯仅用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心中的无奈说的一清二楚。
方子言自然也知道想劝对方放手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如常凯所说,他贪真的是因为他本就贪婪吗?
在那无形中的幕后推手是他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切实存在的。
方子言微微颔首,最终又对常凯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那您愿意为了自己的官职牺牲天下百姓的利益吗?您真的愿意背负上一个分疆裂土的贼人骂名,要受后世子孙万古唾骂,成为一个不易的逆贼吗?”
“您所说的那些上下级官员无非只是推着您贪污而已,可是纪纲如今却是要将您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您的名字被记述于史书当中,此生此世都无法抹除。”
“如果您愿意这样的话,我方子言二话不说,现在就走,今天这番话题就当我从未与您提,日后此事若是东窗事发,您到了法场,我同样会让凤燕为您送上断头酒,但是您切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日后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让我出面斡旋,我拉不下这个脸来!”
方子言这番话说的可谓十分清楚,只要常凯现在愿意回头,方子言就还能拉他一把。
哪怕是要凭借他这个国师的身份,凭借他在朱棣面前的情面,他也会尽量保常凯不死。
可如果常凯直至此时还不肯回头的话,那就算日后有所悔悟,恐怕也来不及了。
朱棣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是绝对不会容许一个分疆裂土的逆贼仍能存活于世的。
到时别说是方子言,哪怕是太子出面,恐怕也保不住他常凯的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