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儿去一趟县城,算是给薛良递了把刀。小小佃农,竟然能在麻六眼皮子底下走到县城来给他惹麻烦,薛寻自然也没放过麻六。
本就两年收租不顺,麻六也是要面子的狗,絮儿想釜底抽薪,没想到一不小心点了自家老窝。
被佃农们年年咒骂的正主,此时好整以暇坐在藤椅上,身边自然有人忙活着烧炭煮茶。
至于浩浩荡荡十几个壮汉,那都是等会儿搬粮食的劳力,当然,也是他的心腹。
麻六被他们吵得心烦,恰巧一口烫茶入口,怒气压都不用压,顺手拿起铜锣邦邦硬敲。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才渐渐小声,目光不由得看向一个驼背老头。
“麻六,地租已经交了,你还来做甚?”
络腮胡子都被气笑了,背着手在石罗锅面前走来走去,又看着人头。
“啧啧啧,石罗锅啊,没想到你个老王八,胆子真不小啊。
敢偷偷让人进城告状,算计你六爷是吧?”
石罗锅心里咯噔一下,一双老眼快速滚动,脸上已经堆起笑来。
“这是哪里话?旱了好几年,粮食煮稀粥都不够填饱肚子的,哪有力气去县城走一个来回?
说笑了说笑了。”
麻六胡子一颤,恶狠狠道:
“少娘婢的跟老子装糊涂。我问你,那个屠户和疯丫头哪去了?”
石罗锅做样子回头看看,而后漫不经心道:
“该是进山打柴了吧?又不是我家孩子,你问我,我哪知道的清楚?
再说了,你也知道那丫头疯起来没轻没重。”
麻六掏了掏耳朵,随手一弹,嘴上说着:
“呀,出门了?不知道在哪是吧?那就都在这陪爷等着。”
其他几个拿棍棒和砍刀的将上河庄众人围起来,嘴里嚷嚷着:
“都别乱动,伤了死了老子不负责。”
“蹲好了,瞪什么瞪?眼珠子不想要了?”
丁小枣既替絮儿着急,又见不得一群混子如此嚣张。
“麻六,你到底要怎样?!”
尖嘴猴腮的男人一巴掌甩向丁小枣。
“大呼小叫,让你说话了吗?”
丁小强看到姐姐被欺负,蹲地上抓了两把土扔出去。
“敢打我姐,你个混蛋……啊,放开我!”
眨眼的功夫,丁家姐弟一个被打一个被抓,村里的青壮忍不了,站起身去抢孩子。
“有事冲大人来,拿孩子撒气做甚?”
“快松手。”
庆七学过拳脚功夫,只两下,那人顿觉胳膊酸麻无力。
丁小强被抱回人堆里,仍旧嘴上不老实,非要给姐姐报仇。
顾云拍他脑勺道:
“你先别闹,有你罗锅爷爷呢。”
麻六皮笑肉不笑对石罗锅道:
“瞧瞧,还是吃太饱了,我多收一点粮,那也是为你们好。
吃饱了撑的就要搞事情,事情太大了就要连累我,我一不高兴就要欺负你们。
所以啊,我不还是为了你们好吗?兄弟们,啧!好心没好报。”
“麻哥,何必跟他们废话?拿上粮食直接走吧?”
麻六道:“你懂个屁!那个疯丫头最能捣乱,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让她长长记性。
至于这几个吧,顺手而已。”
石罗锅颤颤巍巍道:
“你……你真无耻!那是我们的口粮!”
麻六:“什么你的?没有薛家的田,你们早饿死了。”
陈忘山怒道:
“那也是薛家的,轮不到你来安排。”
麻六点点头:“嗯~对对对,你说的对。来,兄弟,你偷偷告诉我,那个疯丫头是不是去县城了?”
石罗锅后背一紧,忍不住咳嗽两声。
陈忘山讪笑着摆手:
“没有的事,那孩子就是进山打柴去了,她连东家住哪都不知道。”
麻六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毫无预兆把石罗锅踢开。
“现在呢?”
石罗锅本就身体不好,经历一场秋收,身体过度劳累下咳嗽不断。摔那一下老骨头差点没散架。
“罗锅叔!”
“罗锅爷爷,你怎么样?”
“罗锅叔,缓口气,摔哪了?”
人群骚乱,痞子们的怒喝哄赶声和佃农们担忧询问声交织在一起。陈忘山头顶冒汗,咬着牙不敢出声。
“麻六,你不就是想要粮吗?我家的就在屋里放着,你让人去拿。拿了赶紧滚出上河庄!”
“庆七,这话可不敢胡说啊,没了粮食你怎么过?”
麻六似模似样张望一下,目光定在庆七身上。
“哦~瘸子兄弟这样就很懂规矩嘛,土地那么大,你们这么闲,种地对你们来说就是动动手而已,别这么懒对不对?”
听听,这是人话吗?他一个明抢的还嫌不够,完全不想想这些人一年到头还不够自己喝粥的有多艰辛。
庆七青筋直跳,低吼道:
“我说了,拿上东西赶紧滚!”
麻六放声大笑,甚至笑到无力得扶着陈忘山。
“哈哈哈~哎哟哼哼哼……你,让我滚?凭你长短腿啊,还是那几袋粮啊?”
说着话,麻六脸色越来越沉,再配上他半脸络腮胡,更显狠戾。
“既然上河庄老少非要热情相赠,我麻六要是不收,天理难容啊。
兄弟们还等什么呢?别让人家久等,都手脚麻利点儿。”
“哎?你们不许走。”
“站住,王八蛋,快回来!”
“你们早晚要遭报应的!”
“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石罗锅捂着心口怒斥:
“麻六,从前大公子在时,你可不是这样混不吝。大东家还活着你就敢这样,真不怕当了垫脚石?进了泥坑还能洗,进了粪坑你还出得来吗你?!”
麻六岂能不知他现在的处境?但上了贼船,后退一步是深渊,前进一步或可衣食不愁。
麻六单手抓住石罗锅肩膀带开几步,迫使他面对上河庄众人,在他耳边轻挑低语:
“老头儿,好歹是你看着建起来的村子,怎么就不能识趣一些呢?
闹开了又怎样?我还不是好好站在这?而你们呢?一不小心可能连家都没了哦~”
石罗锅抖如筛糠,八成被他吓的,还有两成是气的。
“麻六,你不能这么干,有罪啊。”
“有罪?谁来定我的罪?不怕告诉你,我麻六给薛家卖过命,他们终将善待我!
你们不一样啊,还不如东家的牲口,谁管你们死活?没了你们,难到薛家找不到人种田啊?
还不是我最心疼你们?怕你们饿死,但也怕你们吃太饱,所以啊,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