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希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挖了一个坑，把高瘦男子的尸首陆陆续续的搬了进去。
又提来清水冲洗了屋内的地面，足足忙活了大半夜。
做完这些之后，李言希站在院子里，擦了擦汗，用脚踩了踩挖过地面，确保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什么差异。
他正准备回屋睡觉，却突然发现地面上多出了一个影子。
他的背后有一个人！
李言希瞬间汗毛直立，几乎是瞬间就把手上的铁锨向背后甩了出去。
他本人则是一个翻滚，立刻和身后的这人拉开了距离。
铁锨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效果，被身后这人一只手便握在手里，轻轻的放到了墙边。
李言希警惕的打量着这人，才发现此人竟然是个和尚。
只见这和尚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赤足而立，浑身上下破破烂烂。
若不是脖颈间挂着的一串佛珠，与其头上的点点戒疤，恐怕更会被当做一个乞丐。
但他的面容十分平静，不算高大的身材站的十分笔直，目光炯炯，让人一眼望去便生不出恶感。
李言希显然不会因为他的外貌就放松警惕，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何半夜来我家中？”
和尚礼貌回道：“小僧法号不四。
不过小僧倒要反问施主，这三更半夜，为何施主会出现在小僧的家中？”
“你的家中？”李言希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何婆婆的儿子？”
何婆婆就是收保护费时被李言希私下包庇，后来不久后就死去的那个老太太，同时也是这间小院真正的主人。
“正是小僧在凡俗间的生母。”不四和尚回道。
“施主可知小僧的母亲如今在何处？与施主又是何关系？”
“这……”李言希没有想到这和尚真是何婆婆的儿子，只得硬着头皮道：
“何婆婆已经故去，她的尸首就是我葬下的。”
李言希本以为和尚听闻此事定会十分悲愤，再不济也会难过一下。
没想到不四和尚只是平静问道：“原来如此，那施主可能告知我生母安葬在何处？”
李言希支支吾吾道：“就…就葬在落云城后方那块空地上……那块葬的人家很多。”
“立木头碑的那个坟包便是，当时我买不起棺材，便只是将家中的柜子拆了，做成了木头盒子，用草席裹着葬下了……”
“近来入秋，天气甚凉，想来婆婆的尸首还未完全腐化……”
没等李言希说完，不四和尚就礼貌的道谢：“如此便多谢施主了。”
说完，便转身推门走了。
李言希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准备回屋，突然瞥见了墙边的铁锨：
“坏了！这和尚不会看见我埋尸体了吧？”
“而且他母亲……”
……
……
就在李言希考虑着要不要今晚直接跑路的时候，不四和尚又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外出一趟有些疲劳的缘故，不四和尚的面容看上去黑了那么些许。
李言希赶忙道：“大师，你回来了。”
不四和尚双掌合十，语气中终于带了些许怒气，问道：“敢问施主，生母的头颅去了何处？”
“这……这事说来话长。”
李言希正欲解释，突然醒悟过来：“你把你娘的坟给挖啦？”
不四和尚平复了一下情绪，平静道：“非也。”
“那你怎么知道你娘的头没了？”李言希不可置信的问道。
不四和尚反问道：“施主可曾听说过佛家的掌中佛国？”
“掌中佛国？”
不四和尚从怀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旧密封瓷钵，小心的拆下钵口上的不知名材质封口，往掌心中轻轻一倒：
“这，就是贫僧的掌中佛国。”
李言希定睛一看，不四和尚掌心中安静的堆放着一团黑色的土壤。
其中有枯黄的杂草碎屑，有蠕动的不知名小虫，还散发出一股股特殊的味道。
说不上恶臭，但也绝非清香。
不四和尚接着道：“生母如今就在贫僧的掌心佛国之中，聆听我佛的教诲。”
李言希瞠目结舌，无语凝噎。
不四和尚接着问道：“施主可肯为小僧解惑，生母的头颅为何会消失不见？”
李言希也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不四和尚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怜悯。
多可怜的何婆婆啊，在这混乱的世道里，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
结果儿子长大出家当和尚就算了，到头来还把脑子也弄的不正常了。
李言希缓缓道：“当时我在青腿帮当差，收取保护费时，何婆婆囊中羞涩。
我这人心肠比较软，见她可怜，便私底下漏收了她的保护费。”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却不知为何被外人知晓了，这人便去青腿帮告发了此事。
当时处理此事的就是高瘦男子……”
不四和尚点头道：“就是施主刚刚埋下的这位吧。”
他果然看到了……李言希心头一凛，但见和尚除此之外并无什么恶意，便接着说了下去：
“高瘦男子说此事坏了规矩，必须从严处理，但他又不肯严惩……我，便要重罚何婆婆。”
“此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我便站出来为何婆婆求情。
高瘦男子见我求情，便准备找人来为何婆婆替罪，于是把告发那人给抓了过来。
但何婆婆当时已经被青腿帮的手下拘住，许是老人家吓昏了头，挣扎着便要逃跑，结果被石头绊了脚，一头栽倒在门框上，死了。”
“高瘦男子刚把告发那人抓来，见状，索性便将告发那人和何婆婆的头都砍了下来……拿去威慑那些不交保护费的百姓……”
“事后我只寻得何婆婆的躯体，头颅是如何也找不到了，便只能将就着葬下。”
李言希最后小声说道：“此事说到底，是我心肠过善，但却能力不足，此事怪我。”
不四和尚摇摇头道：“非也，施主心善本无错。
若那次施主没有包庇生母，想必生母交不上保护费，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四和尚顿了一下，总结道：“此事说到底，皆因保护费而起，也就是这收取保护费的帮派之错。”
言毕，不四和尚转头就要再次离开小院。
李言希急忙问道：“大师要去哪里？”
不四和尚背身却只回道：“阿弥陀佛。”
……
……
青腿帮大本营。
作为落云城最强大的两大帮派之一，青腿帮一帮便揽下了落云城一半地区的保护费收取工作。
平时这里根本不会有老百姓敢来。
所以守着大门的喽啰们此刻正在开心的打着嘴炮，讨论着城里的美女和……美男们。
突然有一个喽啰喊道：“秃驴，停下！”
其他喽啰的目光一下子聚焦过来。
只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和尚，赤足而立，面容平静，目光有神。
只是这衣服实在有些破烂，若不是脖颈间的佛珠和头上的戒疤，恐怕更像是个乞丐。
一个喽啰喊道：“你们看，这个秃驴手里拿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团发臭的土？”
其他喽啰们纷纷大笑起来。
一个喽啰问道：“和尚，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四和尚平静回道：“贫僧来这里说一下佛法。”
“臭秃驴，我们这里可没人信佛，我们只信手上的大刀和自己的腿脚！”
一个喽啰作势挥刀要砍，却被另一个喽啰拦下：
“别着急，先留给我爽一下。”
“不是吧，这你都下得去嘴？”
……
不四和尚安静的听着周围众人的污言秽语。
掌心土堆里的小虫也在自顾自的蠕动，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突然，某一刻，土堆的顶端滑下来一粒沙砾。
不四和尚轻轻的向前迈了一步。
呼——
呼——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阿弥陀佛。”
不四和尚平静的站在一地的无首尸堆里，缓缓道：
“如果诸位听不懂佛法，贫僧也略懂些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