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蛋壳，菩萨
突然，从那位“方丈”的粗烂僧袍下面，钻出来了另外两只金属脑袋，三只脑袋排成三角状，同时，随着冒出来的三只脑袋一起从袍子下面出来的，还有另外两对手脚，现在这位金属智械方丈，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三头六臂外加六条腿。
其中一对手脚趺坐，左手横放双膝上施定印，右手下垂于膝前，掌心向内结触地印，还有一对手脚双手于胸前结说法印，法相庄严，还有一对手脚后以左脚下垂，右腿曲屈，右手扶脸颊，三对手脚姿势各异，三只脑袋都是闭上所有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看到“方丈”变化出来了崭新形态，从高处寺院之中走出来的众多僧人都就地盘膝坐下，从袈裟之中掏出各种法器，跟随着方丈开始诵经，对他们来说，面前这些凶神恶煞的敌人们就像是不存在，淡然自若，简直就像在上早课。
奇异的是，当那位方丈开始念经后，众人竟然突然感到脑中不断反复重放的佛经声音变得小了一些。
谁都看得明白那个智械和尚应该是在施展某种法术，季骁湘不想给他继续变化的时间，两门便携手炮对准琉璃塔上的“方丈”轰出了经过私自改造后远超制式弹药的炮弹的热熔浆弹。
但两枚炮弹还未飞到琉璃塔的顶端，刚刚被一众锦衣们撕碎的众多“尊者”的身躯残骸，义体部件，金属与人体组织纷纷从地面漂浮起来，如雨幕倒挂向着莲池琉璃塔顶端汇聚过去，巨量的各种零部件构成了一个球形外壳，护在三头六臂六腿的金属和尚身躯周围。
两枚炮弹轰炸在那只“壳”上，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壳”的表面上亮起一层金光，整体的形状也是愈发圆滑，金色光芒不均匀地在外壳上来回流动，形成了不均匀的光斑，壳的主体由金属物质构成，上面带有少部分的人体器官组织点缀于其上，但奇特的是，这样一件诡异的玩意，众人看着它却不觉得如何诡异。
看着那只圆形外壳，李盈缺没来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在乡村的鸡窝里捡到的刚刚被母鸡下出来的仍然热乎的鸡蛋，没有洗过的鸡蛋都是脏兮兮的，金属和尚以死去僧众身躯构造成为的外壳金属主体就像蛋壳，而上面镶嵌着的众多人体组织，就是蛋壳上的污渍。
端坐在蛋壳下半部分的金属和尚，是鸡蛋的蛋黄，包裹在他身周的能量，是鸡蛋的蛋白。
李盈缺越发笃定自己的这个突发奇想，但他不知道就算知道这个，又对解决面前的困局有什么用。
不仅是老季，镇煜司的一众锦衣全都使出来了浑身解数，对准那只蛋壳将火力拉满，但他们的攻击都没有产生任何有效的伤害。
看到一众锦衣未能打出伤害，巨狼口中吐出一股苍白妖气，四足猛然蹬地腾空一跃，如一颗苍白流星一般轰在了那只蛋壳上。
在白狼与“蛋壳”相撞之时，李盈缺看得很清楚，那只蛋壳第一次发生了震动，不仅是震动，有一道又深又长的裂痕，从蛋的大头一路向上蔓延，有清脆的碎裂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如此看来，白狼的一击是能够撼动那颗蛋的。
但白狼刚刚一击已经使尽了全力，无法立刻继续发动攻击，那一道裂缝，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中迅速地合上了。
“不行啊，以我的力量打不碎那个玩意……”
狼头一转，看向了狼爪边的老朋友。
尉迟濯持剑默立，刚刚展现出来的不屑神色已经尽数消失了，他面色飘忽地仰头看着金属和尚施法构建起的那只“蛋壳”。
白狼急切地喝到：
“尉迟！快出手，这帮小辈儿打不烂那个像是蛋的玩意，那个和尚好像在做什么法，就趁现在，趁着他的法还没做完，把他的壳直接打烂！”
尉迟慢慢地回答道：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倒是想要看看，他们能使出什么奇怪招数法门？”
白狼气得扬起前爪，在尉迟濯的脑袋上猛地拍下一爪，庞大狼爪将那雄壮身躯硬生生打出一个趔趄，但却不会对尉迟濯的护体罡气产生半分影响。
“尉迟！你糊涂了！如果只是我们一人一妖跑出来，你想怎样我都不拦着你，我也相信凭这些秃驴根本伤不着你我，但现在不一样！这趟行程不只有你我！你是答应了姓李的小子和那个白头发戴墨镜的小丫头，保护他们走到最后的！我知道你好奇心重，但现在可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武夫一诺，厚胜地，高似天，这是你自己说的，难道你想毁坏自己的承诺么，这种事你不是宁可死也不愿做么？”
旁观着这一切的李盈缺隐隐感到不对，大公子从前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神态，自从那个“方丈”开始作法之后，尉迟濯的表现就不是很正常，难道是那个“方丈”做的某种法，影响了他的精神么？
白色巨狼的一阵断喝，让面色飘忽的尉迟濯眼中多了两分清明，他的右手握紧了重剑的剑柄，已经停滞的内力波流，再度在他的身周环绕了起来。
“对，对，狼兄说得对，这是武夫的一诺，不得轻视，有我在便不能让他们置身于险境之中……”
听得尉迟濯这么说，众人都是呼出一口气，心中放松下来。
白狼的一击能让那只蛋壳产生裂纹，证明那只“蛋”并非坚不可摧，就算再坚固，也不会比凉十三的剑气更刚硬，只要大公子出手，一剑定然能将那个蛋打烂，擒贼先擒王，抓住了那个“方丈”，秃驴们的妖术自然就不攻自破……
然而，尉迟濯还是没有动手，仍旧呆愣愣地站在那儿。
“尉迟！你还愣着干嘛！”
“不……我只是突然觉得，打打杀杀啥的多没意思啊，我活了这么久了，打得架也实在太多了，突然……不想继续打了。”
听了这句话，白狼像是遭受了雷击一样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什么？你说什么？”
在那一刻，包裹着“方丈”的蛋壳突然碎裂开来了，一片片蛋壳的碎片，构成了一只莲花座，端坐在莲花座上的“方丈”身上金色光华大盛。
“遭了！那个金属和尚的法好像做完了！”
在莲花座出现后，尉迟濯突然松开了剑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这样真的不好啊，我这一辈子杀了太多人，杀孽实在是太重了，这位方丈说的对啊，从此之后，我也应该放下屠刀，拯救我的罪业……”
白狼愤怒的破口大骂起来：
“妈的！你竟然也能着了这帮秃驴的道儿吗？”
它扬起巨型狼爪，又是一爪向着尉迟濯头顶猛击过去，和上一次不同，这次的一击是实打实的，带着杀意的一击，看来它是想要用肉体的伤害，来让他从僧人带来的精神影响之中苏醒过来。
巨型狼爪轰击在尉迟濯的身体上，将他打得像是个球儿一样在地上翻滚起来，但他仍旧没有受到半点儿伤害，不仅全然没有生气愤怒，反而打了个哈欠，就地在滚到的地方躺了下来。
“尉迟！！”
“嗨，狼兄，别喊了，我的决心很坚定，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我们抛弃那些妄念，我的的日子能过得更好啊，狼兄。”
李盈缺仰头看着在琉璃塔上盛开的那朵莲花，金属方丈做出来的“法”，没看出有任何别的功效，那么答案已经很显然，金属和尚长出三头六臂六腿，如此声势浩大的一个法事，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影响尉迟濯的精神，让他完全失去战斗的欲望！
“尉迟！！你痴啊！！等我们回去了，你爱怎么活没人管你，可是现在，这群秃驴就要弄死我们了！你竟然……”
白狼双爪不断向着尉迟濯的身躯拍击下来，每一击都是倾尽全力，但他就是死鱼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去承受白狼的攻击。
白狼的眼前浮现出了在那座他曾居住的雪山上，第一次遇上眼前这个莽汉子的时候的场景，那时候他的岁数才是两位数，功力更是不及现在的十中之一，那时候他们打了整整两天，打了个不可开交不分上下，然而时间流逝，到了现在，自己的全力攻击，竟然不能让他擦破个皮儿。
“尉迟！！尉迟！！”
“这位妖族施主，请不要喊了。”
和尚的金属合成音，直接在白狼以及众人的脑子里响起。
“诸位这位施主实在是罪业太大，业障太强，一身筋肉皮囊也是实在太强，我还从未见过这样肉身比得上罗汉金刚的凡人，如果让他自由行动，转瞬之间这里的一切都将被他摧毁，贫僧倾尽全力，许下宏愿借力，又付出无数僧众的性命，才能勉强控制这位尉迟施主的精神，让他放下杀业，这样已经是我能做到极限了。”
“诸位施主请不要误会，我们并非想要将你们赶尽杀绝，但诸位施主破坏朝圣队伍，杀我佛门弟子，也是事实，佛祖菩萨怪罪下来，我们也承受不住。”
“将你们放走条件很简单，我们只需要你们留下一人，作为破坏朝圣队伍和杀我佛门弟子的首恶，只要留下首恶，让我们感悟点化，剩下的众位施主，就算手上沾染罪孽，依然可以离开。”
白狼嘶吼道：
“你所谓的首恶，是指尉迟么？”
“当然不是，说实话这位施主就算是首恶我们也奈何不了他，真正的首恶是指你们的领头之人，是谁率领着你们走入沙海，造下恶孽的，便是首恶。”
李盈缺面色阴沉地向前迈进一步，那柄黑伞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而另一只手中，捏着装着白无常诸葛兑的符箓。
“哦，那说的就是我了，就是我带着他们走进沙海，之所以会有这一趟行程，也全是因为我一个人，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这帮没卵子的秃驴，能怎么点化我吧！”
“不不不，这位施主，你自己知道，领头之人指的可不是你。”
“什……”
金属和尚将一道念头直接植入在他们的脑海之中，让他们瞬间知道了他的意思。
所谓的“领头者”，指的是奥莉薇拉！
“是的，只要交出那位白发女施主，剩下的诸位施主，都可以随意离开，也包括这位尉迟施主，贫僧保证，无论你们是想要直接返回，还是继续向沙海行进，我们都不会有一点阻拦，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种条件已经是降到了最低，请诸位施主，认真考虑。”
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蔓上了一层血红色的杀机。
与其他的十二司不同，十三司的锦衣，没有一个是经过正经的渠道选拔“入行”，出身都经不起推敲，像是老季和朱岚这样的都算是干净，在进入这一行之前，不是走投无路者，就是亡命之徒，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无组织无纪律的暴力组织，和那些帮派没什么两样。
甚至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从未将自己看作是什么“锦衣御史”，不过是替小姐杀人砍人干脏活的刀客罢了。
唯一将他们链接在一起的，就是那位将他们从绝境中捞出来的少女。
越是亡命之徒，只要不是纯粹的疯子，越是看重恩与义，偏生这群亡命徒，还拥有着强大的武力。
如果条件之中带上了她，就算是把这里杀成尸山血海，或者自己变成脚下尸堆中的一员，他们也不会眨眼。
平素里没有一丝战斗力，刚刚还吓得腿发软的单云浊，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他那耽误活动的长衫下摆撕碎下来，扔在地上，一路小跑来到李盈缺身边。
“我说李兄啊，你要是把伞掏出来了，是不是就证明刀大概是不用了？”
“怎么？”
他声音颤抖着说道：
“那个……你要是不用了，就借我用一下吧，我还以为再怎么都轮不到我打架，身上没有一件能当武器的玩意，放心，读书人借东西都是好借好还，肯定不会接了不还的……”
李盈缺忍不住一笑，手一动腰间刀便出鞘，刀柄已经塞到了那只细弱的手中。
“这可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别搞坏了。”
“放心吧，肯定……”
众人的脑袋里，“方丈”的嗓音再度响起：
“哦……看来诸位施主，是要将这一条绝路走到底了，那就莫要怪贫僧不守清规戒律，不以慈悲为怀了。”
他的莲花御座腾空飞起，向着寺庙最深处飞去。
“以慈修身，善入佛慧。通达大智，到于彼岸。名称普闻无量世界，能度无数百千众生。其名曰，文殊师利菩萨，观世音菩萨，得大势菩萨，常精进菩萨，不休息菩萨，宝掌菩萨，药王菩萨……”
经文声音再度变大，每个菩萨的名字念出，便有一尊巨大身躯从石阶尽头的寺庙正门处现身。
在看到“菩萨”的真面目后，众人都是一惊。
那哪里是菩萨，而是一堆各种金属部件与古怪黑色肉体的黏合物勉强堆积出来的巨型人形物体。
腐烂的电解质液混杂着黑色脓水，从它们的身躯上流淌下来，整个身躯，只有一张脸是一块由生锈的完整铜块雕刻成的栩栩如生的菩萨脑袋。
那些东西每迈进一步，地面都要震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