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玄冰之内
尉迟濯细细端详这那张苍白，无力，近乎枯萎的脸。
“确实啊，人之将死，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这我也是信的，说什么只要来到这里，一切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看来姓吕的又骗我了，呵呵，也对啊，我宁可相信这小子，也不能相信姓吕的。”
“不好意思，小子，你想要带着我们一起下去，但现在看来，你的能力做不到，而且我在下去之前，还有些必须搞明白的事情，你先下去等着吧，用不了太长时间……我就会来陪你的，到时候你可必须把来龙去脉，给我一一讲明，从那个姓吕的嘴里抠出东西，可不容易啊。”
还未等五公子干瘪的嘴唇之中吐出只言片语，尉迟濯的身体已经腾跃而起，向着明王巨像轰出排山倒海般的一掌。
明王巨像在那一掌的巨力之下崩碎成许多大小不一的银色碎块，各种零件管线散落一地。
它的主体之中大的几块在掌力余威下撞向了那块无实物投影屏幕，似乎是它的某些零件撞烂了四周的投影发生器，那幅无比壮观的投影影像瞬间如狂风中的烛火般熄灭了。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幅投影景象消失的一刻，众人的心中都涌起一丝奇妙的失落感。
其实在刚刚进入这块区域时，他们就都知道，这座奇异坟墓的最后一块区域，也就是说真正的墓室，就被隐藏在那块无实物投影的后面。
当屏幕熄灭后，那里只剩下了一片深沉的黑暗。
明王的塑像在掌力轰击之下跌落在地，碎成无数小块，而原本身处其颅顶之上的五公子，也像一只被随意丢弃的破烂包袱一般，被无情地丢在冰冷的地面上。
“咳咳……嗬嗬……”
令人窒息的呼吸声，与某种液体流出，坠落在地上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
在那片黑暗的最深处，突然出现了两道蓝色的射线，向着五公子身体落地的方向扫去。
冰冷的ai预设语音在一片寂静之中响起，显得格外突出。
“生物识别正在进行：虹膜扫描……通过。义体型号……通过，脑部褶皱图像……通过，生物识别完成，防御系统已解除。”
从矩形墓室的四周，许多束冷色灯光向着空间的中心区域投下，将墓室照亮，但却找不到散发冷光的光源。
五公子在亮起的灯光之下蜷缩起身体，含混不清地声音从他的口中吐出。
“不行……不行！不要，不要……”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似乎有什么绝不能看到的东西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盈缺与尉迟濯极度同步地看向彼此，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虽然没有说话，但双方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要杀了他么？现在他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但如果在这里，就这样杀了他的话，可能有些疑问的答案，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在短短的一次眼神交汇后，他们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暂时不对他下杀手。
在如雪如霜的冷光照射下，最后的墓室在他们的面前显露无疑。
这个墓室比起前面的几个，在空间上而言是最小的。
矩形的空腔内，六个面全部是此前所见的那种银色金属，反射着冷色光。
矩形空间的地面，刻着一个同时与矩形四边相切的圆，圆的内部又刻出一个面积最大的矩形，矩形内部又是一个四边相切的圆。
在最中心的小圆内，刻着一朵形态奇特的异花图案。
一只厚重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棺材，就那么不做任何装饰地搁在那里。
冷色光源亮起后，地上那朵见所未见的奇花纹刻，也一点点地出现在了棺材上，就好似地面上的刻痕，沿着棺材主体爬了上去一般。
“等等……这不对劲，如果墓室中间的是棺材，那前面的那个又是什么？”
丹师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众人的目光都被墓室中心冷光聚集处的那只棺材吸引了，却没注意到，贴着墓室正东方墙壁，也就是众人面前的那面墙壁上，一只同样是黑色的巨型棺材，竖着摆放在那里。
墓室正中心的那只棺材，它的大小与寻常棺桲无异，但竖着放置的那只……长度竟然达到五米以上。
“这是什么？两个棺材？那个还是竖着放的？哪有这样设计坟墓的道理？”
众人猛然发觉，自己所处的空间内，温度又一次急剧下降，且这一次降温的速度，比起此前要更快。
仿佛能把他们的每一个零件儿，管线内流淌着的各种电解质液全部冻个结结实实。
“嘭！”
一声闷响，从那只竖立放置的黑色巨型棺材之内传出，随即便有一阵深寒至极的白色冻雾从那大棺材的内部渗出，极度阴寒的气息满溢而出，在白色的雾气之中，还能隐约看到某种反光的黑色细小晶体。
“喂喂喂……可别从里面蹦出一只千年大粽子之类的东西啊！”
队伍里不知哪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尉迟濯向着溢散过来的白雾伸出左臂义体，不过一瞬之间，那条手臂上就结上了一层厚重的坚冰。
“如果真是那样，倒还好办了，现在看来，那里面装着的那个东西，可是真正的……”
白雾散出，随着咔哒一声，黑色棺材的四个面分别向着四个方向打开倒下，露出了其中装着的东西。
“真正的玄阴极寒之物。”
那只竖立放置的奇异且巨大的棺材之中，装着的是一块巨大的坚冰棱柱。
在那泛着玄色光华的冰面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人的身体轮廓。
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两个光源，投出两道冷光照入冰柱之内，将整块冰柱完全照亮了。
那个ai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它的语气之中竟然多了几分似人的情感的成分。
它的声纹之中似乎含着一丝温柔，而又有着浓郁的伤怀。
“您终于鼓起勇气，愿意与主人相见了么？我已经在此等您八十年左右了，很可惜，我的视觉相关传感器已经损坏，现在我无法看到您的样子，但还请放心，在这段时间内，从未有生命体侵入过这里，这里只有我与主人作伴。”
“您其实不必恐惧于再见到主人和小姐，她们的死不怪您，她们更不会怪罪您，她们也一定希望见到您。”
“玄冰棺开放时间限度为1200秒，请趁着这个时间，观看她的容貌吧，方大人，我知道您对主人和小姐的思念深刻骨髓，但也请注意时间，以免被玄阴之气摧毁了经脉。”
“主人已死，不再认识您，她的玄阴之气，也不会再唯独避开您的身体，逝者已逝，但您还应该好好活着，这也是主人生前的愿望。”
冷光照亮冰柱，众人终于看清了冰内封着的是什么——
一那是一个身形修长匀称，长相极美的白衣女子。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可爱小女孩，扎着小辫儿，与她一同安详地闭着双眼，被封在坚冰之中。
小女孩的面容轮廓，与白衣女子有八分相似，显然是她的亲生骨血。。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惊觉，自己一辈子里见过了太多天生或是经过工业设计的脸，却没有一张胜得过她。
而偏生她的身上，没有一丝改造的影子。
“好美呀。”
奥莉薇拉不禁发出感叹。
李盈缺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他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脸……不，不是见过这张脸，好像是与她相似的……
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是九公子！惊蛰真君吕苍岩！
无论是眉毛，鼻子，亦或是面庞轮廓，他与这个玄冰之中封着的女人，都有着六七分相似之处。
吕苍岩是绝对的保守派，他曾视一切科技为虚幻无力的镜花水月，更是视自己的身体为金枝玉叶的无上珍宝，不可能进行过改造，他的模样，定然是出生便如此。
如果是这样，一切便都能说通了。
她是惊蛰真君的血亲，她死之后，才会有九公子为她修筑起的这座坟墓，这片沙海之中，也只有他才有能力，有力量修筑起这样的墓葬了。
那五公子呢？他是惊蛰真君派来守墓的吗？这一路的追杀死斗，是因为真君的命令吗？
不，那不对，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吕苍岩的命令，那他为何要在五公子叛逃联邦后对起进行追杀？又怎么会在他们被虫群围困时，现身帮忙解围？
如果真是奉行他的命令，五公子的行为，又怎么可能被定义为“叛逃”？恐怕自己一行人才是“叛逃者”吧。
刚刚找到线头的绳结，一拽之下，反而系得更死了。
五公子那由流形金属组成的下半身软塌塌地瘫在地面上，他的用双臂牢牢地抱住自己的头，将头狠狠地压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呜咽哭泣之声，从他的喉管内的发声部件中传出。
“不……不……尉迟先生！算晚辈求您了，请动手吧，杀了我吧，让我为我的过错赎罪吧！别再让我……看到她们的脸！”
尉迟濯站在原地，不顾玄冰寒气在他的身周结上一层层白霜，他仿佛没听见那句话，紧皱着眉头看着坚冰之中的女子与她怀中的孩子，喉头微动。
“方袁熙，回答我的话，我会给你痛快：她是姓吕的妹妹么？”
抽泣声渐渐变浅，他的身体缩成一团，流形金属包裹躯干，看起来像是一只茧蛹。
“是。她是真君……同母异父的妹妹。”
“我和姓吕的认识有快三百年，我为什么从未听说过她的事儿？”
“……”
“她和她怀里的孩子，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
五公子下半身的流行金属扭动了几下，重新成型，将他的身躯从地上支撑了起来。
“尉迟大人，在我第一次见您的那天，我就自称方袁熙，我其实，不姓方，我爹姓袁，方这个姓氏，是后来我自己加上去的。”
他似乎做下了莫大决心，将脸转向了那条冰柱。
他不顾冰柱散发出的极寒之气，直接将义手按在冰柱上，将脸贴在女子和孩子脸庞附近。
“鸢儿，好久不见了啊。”
ai立刻发出警报。
“方大人！请不要过度接近玄冰棺，主人的玄阴之气在死后愈发纯粹，就算是您也无法承受，请保证自身安全，否则我将封闭玄冰棺。”
五公子不管ai警告，伏下身子，在女子与孩子的脸庞上轻轻一吻，任由整张脸都被寒气结上冰霜。
“雀儿。”
“我在，方大人，有何指示请下令。”
“多谢你了。”
“不会，为主人奉献一切是我被创造出来的那天就写在代码最深处的原则，您何出此言？”
“因为我要去陪她们了。”
“您……”
“我觉得她们应该不想看见我窝窝囊囊地去死，我这一辈子，一直在当人的走狗，前半辈子给太玄真教当走狗，后半辈子再给真君当走狗，我的手上沾染无数罪孽，夺走无数性命，却没有一桩是为了自己，在这最后最后，让我最后为了自己而战一次吧，雀儿，将所有防御系统熄火，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重启。”
“……遵命。”
他看向尉迟濯和李盈缺。
“尉迟大人，李兄，我对不住两位，但也要感谢二位，你们让我临死前，为了自己的愿望战斗了一次，虽然可惜，就算入侵了“长匣”，启动天基打击都不能将你们杀死，但我也的确使劲了浑身解数，并没有遗憾，几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我在活着。”
他被寒冰覆盖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死在你们手里，也算不错。”
“哦，在那之前，先给你们看看我的故事吧，你们一定想知道的。”
他向着落在地上的那只古琴一招手，琴便向着他的手中飞来。
当他再次将义手按在琴弦上时，李盈缺也亮出了黑伞。
“等等！”
他还未冲出，就被尉迟濯按住了。
“尉迟先生？难道要给这个“千指琴魔”继续发挥的机会吗？”
“有我在，放心，而且……我想知道他要讲些什么。”
琴音如流水一般，自他那双无限分叉的义手下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