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粘稠而又冰冷。
窒息，难以呼吸。
这是水吗？
不，这是数据流，数据流在重塑他的身体，提取他的记忆，将他，一个人类，在另一个位面重新塑造成一具数字身躯。
二进制的数字流串，组成了编码与算法的锁链，缠绕住他的身体，向着更深处拉拽，不断下沉。
登入数据网络空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李盈缺没有过分惊慌。
这是无尽的数据之链，在这片粘稠的海洋之中，似乎包括着近乎无穷的数据量。
但若要让他进行对比，这网络空间之内的数据含量与他刚刚在心湖之上见到的仙人神威，相比起来又不值一提。
在数据之流之中，他的视野却更加宽阔，他的触觉也更加敏锐，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被激发到了极限。
仰起头，他的视线穿越了海水，冲破了大气层之上的天幕，一直来到了无穷无尽的银河之中，悬挂于黄道星宫之中的那颗启明星，似乎正在向他的灵魂召唤……
这一次，他没有那种被其夺舍般的异状，只是仰起头来，向其望去。
在见过更加广袤，更加宏伟的东西后，曾经认为的那些“伟大之物”就变得不再伟大了。
他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他的身躯终于来到了海水的最深层，一阵肃穆而宏远的嗓音，在他的耳膜深处响起。
【乘数据之浩，而御算法之辩，以游无穷者，谓之逍遥】
【重明网络数据空间，正在登录——公民身份……身份……无法访问……身份识别失败……】
他的身躯再度有了实感，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从内而外在被重塑。
原子构成细胞，细胞构成组织，构成骨骼，神经，肌肉，血管，皮肤，再形成器官，组成系统，最终再度组成了他的躯体。
他终于踩在了实处，他的眼睛也再一次能看到了光亮。
一阵阵清澈的凉意附着在他的“皮肤”上，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正在从上空落下，坠落到他的身上。
是雪片，重明网络空间之内正在下下起一场比现实世界中更猛烈的暴雪。
他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落脚之地也与上一次并不相同——
他正站在整个网络空间内最高的建筑顶端，那座登陆广场正中央竖立着的高塔的最顶端。
他的足尖点在塔尖上，脚与塔尖的接触面恐怕只有几个平方厘米的大小，裹挟着暴雪的寒风吹过他的身体，纵使如此，他的身躯依然没有丝毫晃动。
他的身上依旧披着那件黑色的蓑衣，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漆黑苇草编织而成的斗笠扣在头上。
还是和上一次完全一致的装束……他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曾因这身看上去寒酸的蓑衣而被石摩寺的网络和尚驱赶。
但这一次，在短短几天过后，这身黑色的蓑衣已然不再平平无奇，它已经成为了极端网络入侵犯罪和极度危险的象征物。
但实际上，李盈缺已经通过灵枢的数据追溯得知：在自己上一次进入到网络空间内部到今天之间的几天内，网络空间内出现了几百个穿黑色蓑衣冒充“蓑衣人”的网络用户。
这些以假扮“蓑衣人”为乐的用户全部遭到了重明网防系统的严密审查，确定了不是真货才允许他们自由上网。
重明网防系统也无法下令：不许穿着黑色蓑衣，毕竟在这片网络空间内，用户的穿着是他们的自由，无人有权干涉。
所以，哪怕自己就光明正大地以这种扮相行走在大庭广众下，也不会被怀疑是蓑衣人的本体。
李盈缺不太能够理解这种行为，假扮“蓑衣人”这种行为本身有什么意义？能够带来快乐和神经刺激么？
就算真的能带来刺激感，与之相对的需要付出的代价和麻烦也太大了，按照他的判断，这是一种十分不明智的选择。
站在登陆塔的最高处，整个网络空间内的风景一览无遗。
在这场为了渲染节日气氛而下起的雪幕中，隐约能看见星星点点的朱红色光芒，那是象征着新的一年来到的红灯笼散发出的光。
那一束束红光宛若隐匿于白风之下的一双双猩红眼睛，正隐藏在暗处，正在窥视着些什么。
他有意识地呼气，看着口中吐出白烟。
“灵枢，我想问一下我现实世界里的那具身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随着他的呼唤，手撑梅花纸伞的白衣少女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我正在实时监控你的肉体状况，还请放心，丹师小姐正在按照您的要求进行义体手术。”
“进行到哪一步了？”
“你的生物眼球已经顺利摘除，由此可以判断，白无常的义眼已经成功卸除，下一步是将义眼与你的神经系统相连接。”
也就是说……我的眼睛已经被卸掉了吗？
虽然他知道将取而代之的将是更为强大的一双眼睛，但听到这个消息，数据模拟的眼球处还是传来了一阵幻痛。
“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好”李盈缺这么想着。
“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一次的出生点为什么在这里？”
少女哦了一声，似乎早就猜到了会被提出这个问题似的，立即做出回答。
“按照我对你以前决策的了解与分析，你的行为选择倾向于保守，确保自身安全的方向。”
“如果我还选择与上一次相同的出生地，我猜你会说：如果有下一次的话不要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构建数字躯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她突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歪了歪头看向自己的主人。
“难道我的计算出现了错误？”
“不，没错，你对我的性格分析的很到位，但这一次我们不能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做完一切。”
“我已经理解了您的想法——如果隐藏存在，直接攻击开阳军械府，那么在你拿出相关证据后，“蓑衣人”的身份将会直接与你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相连接。”
李盈缺点头。
“没错，精确打击等于将自己供出，但是如果蓑衣人今晚在网络空间内大肆破坏，造成不止一处的大量数据泄露……”
如果到处都被攻击，造成数据泄露，自己在司法审判重启后拿出相关数据，也就没有被直接将蓑衣人与现实世界中的身份相连接的危险了。
“哦，哦，我明白了——你要大闹一场，让今晚的网络空间乱成一锅稀粥，是吧？”
“是，这次我不想当善良守序的网民了——首先我要先击溃一批网防力量，防止它们妨碍我们后续工作。”
“上一次也不是善良守序吧……那么，要怎么样将它们立刻吸引聚集过来？”
李盈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看向脚下的那座登陆高塔。
“灵枢，网络空间的登陆登出，都是依靠着这座塔，没错吧？”
“是的，这座高塔正是登陆登出程序的具象化表现。”
“那你说——假如打倒了这座塔，我们还能顺利登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