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望过去,看到了一个小小少年。
赫然是已入国子监读了有段日子书的虞安。
三七的确是久未见虞安了,不过这小子倒是每月都会往她那边来一封书信,也不算没有联系。
但这两月的书信,三七还没来得及看,她在江南府就呆了一个多月,回来后又琐事缠身。
虞安从学舍里出来,先同旁边的教习见礼,教习有些紧张。
毕竟谁都知道兴国郡主和虞家的恩怨,其实教习也不齿虞家人的做派,但虞安这孩子实在懂事又刻苦,且在读书一事上天赋异禀,着实是个好苗子。
可显然,他想多了。
“长高了。”三七个头与自己持平的虞安,颇为感慨:“上回见你,还是个三寸丁呢,冒的真快啊。”
虞安脸一红,恨恨盯着她:“我迟早会比你高的。”
三七点头:“那不然呢?还没我高,你不得成残废了,有本事你长的比燕度还高?”
虞安脸鼓成包子,很快就泄气了。
燕度那身高,就不正常好吧!也不知吃啥长的,高的像根房柱子似的。
教习见他俩言谈间的亲近,先是讶然,又松了口气。
三七见状笑了笑,道:“他是我弟弟。”
教习又是一惊。
他当然知道虞安是对方的弟弟,可他之前以为,以三七和虞家那不死不休的架势,是不会认虞安这个同父异母的庶弟的。
既然认这个庶弟,那亲兄弟不会也认吧?
说起来,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听说虞家的事了,虞闵文也还在国子监内求学,其实不乏有人想把虞闵文赶出国子监,好卖三七和燕度一个好。
但虞家出事后,虞闵文还真是大变了样儿,一改过去的意气风发和高调,低调又隐忍,再怎么被欺凌,他愣是都忍了下来。
原本他功课也是平平,结果这一发奋下来,竟长进不少,他一开始从甲班掉到了丁班,后面愣是冲回了丙班,保持住了中游的位置。
加之三七那边并没在明面上再对他出手过,旁人摸不准三七的心思,便没再继续刁难。
当然,私下里的针对还是不少的。
只是虞闵文的变化,众人看在眼里,渐渐的,倒也对他改观了些,便是教习和学正也觉得他是重新做人了。
有心软的,甚至觉得,虞闵文挺无辜的,摊上那样无情无义的父母兄弟,才遭此横祸,他本人其实也算谦谦君子,并未干过什么丧良心的坏事。
话归正题。
教习见三七和虞安如此亲近,干脆让虞安带着三七在国子监内转转,细说下这段时日以来的怪事。
虞安自无不应,领着三七等人进入国子监。
五皇子等权贵子弟都是来过国子监的,也没什么稀奇,此刻东张西望,都是试图找鬼。
虞安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神情复杂的看向三七。
这段时间他虽一直在国子监求学,可这位‘姐姐’的一举一动,他都是知道的,过去他是不信鬼神的,可现在……
他想起了当初三七与他的‘契约’。
虞安有点不想回忆当初自己的‘信誓旦旦’了,他坚定的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时,燕度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虞安当时不理解,现在还能不懂?
那就是个看热闹看笑话的眼神!
真是太坏了!
“说说吧,学子们都做了什么噩梦?”三七笑着道:“我瞧着,你应该也梦到了吧?”
虞安舔了舔唇,表情却不是恐惧,而是兴奋:“我觉得那不是噩梦!那简直是美梦!”
众人都来了兴致,好奇看他。
五皇子道:“你这眼下的乌青像是挨了十八记老拳,你确定是美梦?而不是在梦里被打了?”
“真的是美梦!”虞安激动道:“你们不知道,梦里有大儒授课讲经,那些经文典籍讲的是鞭辟入里,白日里我常觉得时光易逝,并不够用,现在夜里入梦也能学习,难道不是天赐的福缘?!”
“不止是我,甲班的其他同窗也是如此,”虞安目露神往:“若是白日里也能入梦学习就好了,不,若一天能有四十八个时辰就好了!我能一直学!”
此话一出,五皇子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楚含章等权贵看虞安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怪物,既惊恐又敬畏。
国子监甲班生到底是何等存在,恐怖如斯!
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他们学的,竟还想四十八个时辰一直学?
三七表情一言难尽,“也不是所有学子都与你一个想法吧?”
虞安冷哼,恨铁不成钢:“丙丁两班有些个不成器的,虚度光阴,又不懂把握机会,每每梦里大课堂被抽考答不出大儒先生们的提问,就会挨戒尺。”
“他们是闹得最凶的,还将大儒先生们说成是书中精怪要在梦中吸他们的阳气,将自己学业的退步,说成是被大儒先生们吸了灵光和脑子。”虞安嗤道:“倒打一耙,自己不努力又没脑子,反怪起旁人了。”
“这……也不怪那两班学生吧……”五皇子等人低声道,他们共情不了虞安的愤怒,但却能深深代入那两班的学渣。
国子监虽说是大乾的最高学府,但并非就没有学渣。
只因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能有个入国子监求学的名额,京城里最不缺达官显贵,甚至跟着三七过来的二十人里,有好些个就曾在国子监求学。
实在是学不进去,自己选择退学了。
虞安看了五皇子等权贵子弟一眼,没吭声,但紧抿的唇角还是暴露出了他的心思。
三七是知道这小子的性子的,初见时,他就像个小狼崽子似的,骨子里桀骜且愤世嫉俗,他既像狼,又像个小刺猬,是尖锐的。
但这次见面后,三七发现他身上的刺少了不少,加之他书信里偶尔也会提起国子监内的同窗,想来是在这里遇到了可以交心的伙伴友人,使得他身上扎向旁人同时又反伤自己的尖刺被软化了不少。
可狼就是狼,不会变成狗。
虞安骨子里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小狼崽子。
他就是平等的瞧不起一切不珍惜机会又不努力的酒囊饭袋。
旁人或许觉得虞安不驯,但三七却喜欢他这性子。
虞安拽了拽三七的衣角。
“干嘛?”
虞安警惕了瞥了眼其他人,压低声音:“有话对你说,悄悄地。”
三七知道他想说什么,忍着笑意,让小王带着五皇子他们去国子监其他地方逛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异常。
等人走后,她道:“你想说那梦里讲经的大儒都是我给你那些名家典籍里出来的?”
“你知道?”虞安一讶,紧跟着咬牙切齿:“是了,你肯定知道,你……”
他一张脸又憋成了包子:“你和燕度之前就是故意看我笑话!”
三七觉得他好玩极了,没忍住弹了下他的额头:“是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你亲身感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世界都焕然一新了?”
虞安翻白眼,能不焕然一新吗?
大儒先生们第一次在大白天透过书与他说话时,他差点窜到房粱上去!
“我这两个月给你的书信你还没看吧?也是,你那么忙……”虞安抱怨了两句后正色道:“其实今儿你不来,我也是要去寻你的。”
虞安确认四下无旁人后,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来,都是些古籍,被他珍重的包了书皮。
这些古籍,赫然是三七当初送给他的。
不,不止。
“当初我给虞闵文的古籍,你也弄回来了?”
虞安傲娇的哼了声,嘀咕道:“这些古籍落到他手里就是糟蹋,当然也弄回来。”
三七也看出来了,虞安在国子监内呆的不错。
这小子也是有骨气,半点不漏口风,就连教习都以为她不认他这个‘弟弟’呢。
旁人对虞闵文痛打落水狗,怎会对他网开一面?这小子是靠自己在国子监站稳脚跟的。
“其实一开始大儒先生们只是给我开小灶,”虞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的学业才能进步的那么快,后面我将书借给甲字班的同窗,先生们惜才,就将他们也拉入了梦中学习班。”
三七听的眼角直抽,已经能想象出那几个书灵老头是多么亢奋了,有了第一个学生,自然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然后逐渐扩大到整个国子监。
“咳,是王大儒说有教无类,觉得丙丁班的学子也该一视同仁,所以耗费文气将他们拉入梦中,但那群家伙压根不知珍惜!”
三七明白虞安刚刚提起那两班的人为何激愤了。
这几位大儒书灵寄宿于书中靠的是文气,而他们将学子们拉入梦中教习,消耗的也是自身文气。
就如蜡烛一般,本就是残烛,却还燃烧自己。
那几位大儒,是想用最后的力量,为芸芸学子们照出一片光。
“先生们是真的剖心沥血。”虞安红了眼眶:“他们将学正和教习也拉入梦中,也是为了传道授业,规训他们为人师之责。”
“可是,两日前,先生们就没再出现了……”
“明明这两日我们还会入梦,可梦中再也不见大儒先生们了……”
“阿姊,你帮帮先生们吧,别让他们消失。”
三七看着他,幽幽道:“那几位老先生没有消失,是你们这两日的梦被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