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庐州,日曦城。
清微院客堂,微烟老人正煮着一泡茶,滚滚的茶香沁入李世玉的鼻内,使这位天工坊太子爷的脸上浮现几许疑惑。
这茶唤作浮生,乃是微烟老人亲手炒制,向来只有客人上门时,才会拿出来。
“师傅,今晚有人要来吗?”李世玉长得也是颇为俊逸。日曦城中,他与张敬青、邵明轩并称为三大才俊。说的就是身份地位高、有财、长得俊俏,乃是许多女修的梦中情人。
“怎么这样问。”
“您只有在贵客上门时才会拿出浮生。”李世玉说。
“世玉这张嘴,你可要跟着好好学学。”门外传来一个大笑声,就见一个穿着火红长袍的老者大踏步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青年,闻言当即应下:“是,老师。”
应完,他又望向李世玉,笑着说:“世玉兄,好久不见,不知你和楚楚都还好吗。”
“都挺好,不需费心。”李世玉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又道:“城主大人怎么有空登门。”
“正因为闻到了浮生的香味,所以不请自来了。”城主自然是落日,他径自落座。
微烟老人恰在此时煮好了茶,递了一盏在他面前,淡然笑道:“相距不过数百步,你想喝,随时过来就是,还需要等我煮?”
“那可不是为客之道。”落日端起雪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一股清香从口腔直落心底,不由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为这茶比迷迭香更具风味,莫非是你亲手炒制的缘故?”
“与我无关。”微烟老人放下茶盏,“人,无非就是活个记忆。它只是帮你回忆想回忆的,忘记想忘记的,浮生余华自度,到我们这个年纪,自然就认为它更好。”
“你回忆到了什么。”落日问。
“我一生平凡黯淡,没什么可回忆的。”微烟说。
“所以你想做一些能留下回忆的事?”落日摩挲着雪瓷的纹路,轻声说着,“但你总该知道,人一旦习惯现状,又想要改变,往往代价就很沉重。”
“沉重,不是付不起。”微烟抬眼,“你怕了?”
落日笑了笑:“那要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微烟不语,伸手沾了些水,在茶案上轻轻写下一个字,一个峥嵘挺拔、生机勃勃的“斗”字。
“据说拱月会场竣工了。”落日试探问道。
微烟仍不语,却轻轻点头。
落日摇头苦笑:“真不愧是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所以我们并没有选择。”他又喝了一口茶,“没有选择,其实也是一种幸运,因为不必计较那么多,就不会那么累。年轻的时候,从未想过‘累’这个字,现在确实老了。”
他自顾自说了两句,放下茶盏,神情逐渐平淡:“既然你煮了浮生,说明还是有商谈的余地,玲珑阁要做什么,又能获得什么。”
“出多少,收获多少。”微烟道。
“我们要一半!”落日豪气干云。
“可以。”微烟爽快应下。
落日意外地望了他一眼,狐疑道:“你是不是早就算计我了。”
“彼此彼此。”微烟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李世玉与张敬青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两位爷在打什么哑谜,目中尽是迷茫。
……
时光微移,黑夜过去,很快进入仲夏月二十日。
这日辰时,剑斋阎浮殿缓缓飘落来一朵浮云,显露出三个人的模样,正自经过的数个值守弟子皆是一惊,慌忙行礼:“首座!”
三人正是苏伏、叶璇玑与苏瞳。
“很久没回来了。”苏伏的脚踩在阎浮殿的土地上,慨叹油然而生。
“你等自去。”他摆了摆手,便向台阶上走去。
那几个值守弟子艳羡地望着三人背影,一个悄声道:“那……那就是苏瞳殿下,真的好美啊……”
“另一个是谁你们认得吗?”
“好像是叶璇玑……”
“首座真是好福气,唉,别说叶真人,苏瞳殿下也轮不到咱们,还是快点干活去罢……”
……
窃窃私语怎能瞒过三人,苏瞳捂嘴轻笑:“娘亲,我偷偷告诉你哦,爹爹以前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个。”
“是吗?”叶璇玑望着苏伏道。
“偶尔嘛。”苏伏无辜地说,“男人聚在一起,话题翻来覆去,无非就那几个。谁让你美名传天下,真界又有谁不认得你啊?”
他又转向苏瞳,佯怒道:“瞳瞳,你翅膀长硬了,就开始揭爹爹的老底,真是白疼你了。”
“爹爹说过,闲谈莫论人非。”苏瞳挽着叶璇玑,露出小脑袋来,做了个可爱鬼脸,“小时候不懂,现在长大了才知道有很多道理,其实爹爹自己都做不到,还敢要求人家怎样怎样,真是不害臊呀。”
苏伏痛心疾首道:“正因为爹爹做不到,才希望你能做得完美一些。”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也是爹爹教人家的。”苏瞳笑嘻嘻地说。
苏伏顿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难道爹爹没有教过你,应该尊敬长辈吗?”
“娘亲,”苏瞳眨了眨美眸,“人家有过不尊敬长辈的不良记录吗?”
“没有。”叶璇玑满眼都是笑意。
苏伏不由以手扶额:“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早知如此,就该立个家法。”
“哈哈,立家法,只怕我们不会答应。”就在这时,得知消息的水洛泽落在阎浮大殿门口,迎向三人:“就是就是,纵然要立,也要对咱们家瞳瞳有利的才行,比如某人不得离开瞳瞳十步以上远怎么样?”
“湛兮姐姐最疼我了!”苏瞳欢呼一声,小跑着扑入解湛兮的怀中,把她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抢过来给自己当女儿。
“你应该叫师伯!”苏伏翻了个白眼,“还有,这算什么家法,这是**裸的压迫!”
“我乐意,你管不着。”解湛兮横了他一眼。
“姐姐很久没来,不如到我处小坐。”姬玄清眸现异彩,望着叶璇玑。
叶璇玑回望过去,见其气机圆转如意,隐隐有一股难以言述玄妙,顿时了然:“也好,不过要待本宫先问候过剑主。”
“不巧,剑主去了玉清宗。”水洛泽道。
“既如此……”
姬玄清上来挽住她,淡淡望了一眼苏伏:“师弟,借璇玑姐姐用几日,不会介意罢?”
“师姐尽管用。”苏伏咧嘴一笑。
叶璇玑白了他一眼,便与姬玄清化光而去。
“瞳瞳,姐姐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这次一定要呆上十天半个月再走。”解湛兮带着苏瞳也走了,却是不懂“客气”两个字怎么写,连招呼都不打。
苏伏不由感慨万千,既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喜悦,又有一种孩子不再那么依赖自己的淡淡酸楚,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你小子不声不响回来,也不知道先传个消息。”水洛泽重重拍了拍苏伏。
“前天遇到一个意外,有道传讯飞剑被打破了,我就想回来剑斋看看。”苏伏笑着说,“但看来不是你们找我。剑主怎么突然去了玉清宗?”
“具体我也不知,好像与法劫有关。”水洛泽望了望等在身后的两人,促狭地说,“你还真是托孤托上瘾了,趁这机会,把他们带走罢。”
“我先回去,大师兄在指点小龙修行,你拜见过师长,就来找我们。好久没有聚了,这次一定要不醉不归。”
苏伏这才无奈地望向余下二人。他们都用着被遗弃的眼神望着他,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嗯,好久没回来了。”他又重复了一次,纯粹是没话找话。
“过得怎样,你们两个。”他淡淡笑说。
“剑意雏形,感受到了。”宫月衣说。
“先生,我已然渡过心魔劫数。”凌远寒说。
“我是问你们,过得怎样,不是修炼!”苏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两人的脑袋,“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被人欺负?你们有没有背着我私定终生了?还没有?小寒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先生,别看月衣傻乎乎的,其实在门内很有人气,好多人都暗恋她……嘶……”凌远寒原本一脸微笑,忽然抱着脚倒抽凉气。
“谁傻乎乎!”
“那你还不加把劲,我很看好你们。”苏伏笑眯眯地说。
宫月衣俏脸微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恼怒,跺了跺脚:“不要胡说八道。”
过了片刻,凌远寒笑着说:“先生,我们很好。”
“很好就好。”苏伏放开了他们,“小寒你是经历过很多的人,很多话我就不多说了,如果你们执意要走,就回去收拾包裹。”
“去哪里?”宫月衣怔了怔。
“两个那么好的苗子,带走你们,不知剑主会不会气死?”苏伏转身,莫名地笑了起来,“可以尝试!”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喜色。
“先生,也到了我们报答您的时候了!”两人深深鞠了一躬。
两人一个天生剑心,一个是从黑暗世界走出来的人,重获新生二十多年,已然站到了普通修士一辈子都难以抵达的高度。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