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阿姊,京城的信鸽飞来了。”
北宫骁人还未进来,声音先传了起来。
“今日怎么是你来送?”
肖柔柔忙着炼制最新的蛊虫,说话间,连正眼都未施舍半分。
北宫骁拿着信鸽的手僵住,脸上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容。他局促地摸了摸颈部,喉头好像哽了一块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半晌后,他语气沉闷地问,“阿姊,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还是问出来了。
很多时候,肖柔柔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他就是觉得,她最不喜他。
他一直劝自己不要在意,但看多了她对北宫叶和年年的温柔,依旧忍不住心生羡慕。
自古皇家寡亲情。他的母妃对他只是娇宠,却从不为他的未来打算,而他的父皇又只把他当作靶子,将他竖立起来后便不再理会。
连肖柔柔那稀薄的温情,他也从未享受过。
“我交给你的账本,看得怎么样了?”
“我,我看完了。”
他说话变得磕巴起来,像是课堂上走神却突然被点到的学生。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有些地方不妥。”
“具体说说。”
肖柔柔放下手里的物什,幽深的眸子落在他的身上。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北宫殇莫名多了一丝勇气。
“序号为5的账本里提到,大金王朝十八年二月,店里共支出六千八百两白银,我核查过相应回单的明细,里面记载,收到这个店铺送来的银钱仅有五千七百两。押送路途有些磨损实属正常,但不会有这么大的出入。”
“你怎的知道?”
当初,长公主每收到她秘密运送过去的银钱,便会按要求给她回一份单子,因为隐去了店铺名称和关键信息,所以,只有她和肖柔柔两个当事人知道里面的名堂。
雪灾那年,她挪动资金的次数增多,账目和回单更加纷杂,也难为他能在短时间内发现。
“这也不难。”他缓缓解释,“这些店铺分布在天涯海角,抵达同一地点的时间有差距,再加上银子磨损程度有限,只需推倒几遍,便可对应起来。”
原来,他只是单纯对数字敏感。
亏她还想了那许多,想想还真是有点啼笑皆非。
“北宫骁,我已向陛下请示,准备开拓海贸。现如今,船只和船员皆已具备,只缺一领头者,你有没有兴趣?”
北宫骁手一抖,鸽子抓住机会飞了出去,然后稳稳落在肖柔柔的肩头。
“我,我……”
“你有这份能耐在,底下人定不敢随意蒙骗。再者,开拓海贸固然危险,但得益也不是传统经商所能比的。野心,也要用到正途,不是吗?”
“好,好!”
少年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你看,这人只要忙起来了,什么喜欢啊、讨厌的,都不重要了。
肖柔柔满意地点点头,从桌旁的纸堆里翻出一个牛皮卷纸。她随手扔了出去,北宫骁飞身,将其纳入怀里。
“这是任令,只要出示这个,对方就会知道你的身份。”
等他拿着东西离开后,肖柔柔这才从鸽子腿部解下信纸。
尹雪留在京城,将各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每逢遇到重要消息,便会在第一时间给她飞鸽传书。
传递消息的鸽子是肖柔柔专门训练的,还吃了她炼的蛊虫,她也不担心被人中途截获。
纸张空间有限,但内容详尽:【边疆突有异动,古老将军病重,古夫人被封为定西将军,白大人已请旨,随她去往边疆上任。陛下查出此事与北宫殇有关,下令将他处以极刑】
她将纸条随手放在一边,不远处是翻动纸堆时掉落出的一个纸团。
那是她离京三个月后,义洬送过来的一条秘信:【北宫殇突发恶疾,死时尸体扭曲,全身爬满虫蚁,被发现时一块好肉都无。】
“……”
北宫骁离开后,肖柔柔暂停手边所有事务,带着一群人开始制作医蛊。
不出七日,武力高超的北宫易恭敬地告别肖柔柔后,押送着制作好的各类丸药,带着几个侍卫往边疆赶去。
年年望着远去的车队,抬头看向肖柔柔,“娘亲,爷爷奶奶用的了这么多药吗?”
肖柔柔低头看她,认真地回答,“爷爷奶奶自然用不了这么多,但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需要这些。”
年年懵懂地点点头。
随后,她又想到什么。
“那娘亲,爹爹现在在哪呢?”
闻言,她愣了一下。
年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肖柔柔回神,挤出微笑问,“年年,家公想你了,你明日要不要回去看看他。”
年年歪了歪脑袋,重重地点点头。
“我要去,家公做的甜丸子好好吃!我要跟着他学,等我见到爹爹的那一日,我也要做给他吃。”
“好,”肖柔柔摸摸她的头,“明日,让叶姐姐带你去。”
***
因着北宫三个孩子身份特殊,陛下特此赏赐了一座府邸,在随行的人员里还塞了教养嬷嬷以及伺候的下人。
肖柔柔不姓北宫,更不习惯这种规矩森严的场合,便在十里外买了一处院落。
除了接送年年上下学堂,她偶尔会去府里讲讲课,其余时候,就带着他们四处转悠,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
所谓的教导,说到底,也只是顺其自然。
如若不起任何效用也没关系,毕竟,她蛊女的身份也不是摆设。
这日,年年跟着北宫叶去了苗寨,肖柔柔无事可做,便在家研究制作脂粉。
其实,她觉得自己赚的银钱已经足够多了,但没办法,谁让她之前将尹雪拉入伙。
那个姑娘,两眼一睁就是搞钱,平日若无大事,便一日寄五封信,满满当当写着“这东西卖的很好,那东西都要没货了”。
真真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哎。
这边的麻烦还没解决,那边,媒婆便找上了门。
“女郎女郎,我今日又给你带来了新的册子。”
肖柔柔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口脂随意涂在嘴上。
这一年来,那媒婆是如何巧舌如簧,把黑的说成白的,把胖的说成壮的,把吃软饭的说成肠胃不好的,肖柔柔可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她银钱也给了,人家也尽心了,虽然不抱什么期待,碰碰运气还是可以的。
说不准,真让她碰见个极品呢。
“……”
“女郎,你看,这是县丞最小的公子,”说话间,她递过来一张小像,满眼都是得意,“这次我可没夸张,这位公子可是唇红齿白,好看的不得了。”
是他啊。
这次,她倒是没夸张,这人确实有两分姿色,但前提是,她带着一群人去听曲时,他不是左边一个舞女右边一个歌姬。
就算没见过这个场景,端看他面相,也知是个短命鬼。
这样的人,就算愿意把脸伸过来让她打,她都嫌脏了手。
最后,以口才着称的媒婆再次结结巴巴地离开。
走到大门口时,她一时不察,与进门的男人撞了一个满怀,手里的小像顿时洒落一地。
“真真是倒霉,”她蹲下身捡东西,嘴里不停嘟囔,“高矮胖瘦都找了一个遍,好的坏的都看不上。神仙奶奶,您要是在天有灵,就给我托个梦,告诉我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要不然,这传下来的招牌迟早得砸我手里。”
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几张红纸。
“也就是我好说话,以后做事别这么莽撞了!”
媒婆只以为他是那个看门的小厮,接过纸张时,未曾抬头打量。就这样,她错过了他俊美非凡的外表,也没注意到他满腹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