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大可不必如此吧——”
元子明额头冒青烟了。
江媚娘索性反客为主,鸠占鹊巢了:
“那你还废什么话,赶紧走啊!想等天亮被人发现,你这个大魏皇帝跑去外地当刺史是吧?”
事已至此,元子明也只能默默接受了这位“刺史夫人”。
吩咐张大赶路。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宫。
直奔汴州。
路上,身为刺客的江媚娘,全程闭目养神。
可当外面稍微有一点动静时,她就会触电般起身,东张西望。
元子明哭笑不得:“皇嫂,这里不是前线,没你想象的这么危险,更何况,我们身边还跟着十来个护卫呢,走的又是官道,能有什么威胁。”
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河南地区的治安已经好多了。
盗匪基本上被平定,流民也陆续返回家园,杀良冒功的现象也锐减。
公孙羊的均田令,成效还是显而易见的。
地方农业生产虽说无法恢复到战前,但恢复个五六成也足够熬过当下难关了。
兴许是整整两年没出过宫,对方确实还对外界保持着高度警惕。
只是神经紧绷的江媚娘,在见到路上衣衫褴褛的村民时,还是会情不自禁感慨道:
“战争的破坏还是太大了,河南这几年没有遭灾,尚且都如此萧条荒凉,更别说天灾人祸不断的关中和河北了。”
元子明点点头道:“这也是朕为什么致力于要推行新政的原因,打跑了胡人,如果百姓的日子还是跟之前那样食不果腹,那胡人和汉人谁来统治这块土地,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太平盛世如果仍然是饿殍遍地,那只能说这太平是官老爷和地主乡绅的和平,绝大多数还是生活在温饱线上。
江媚娘有些感动:
“庙堂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臣们,几时低头看过苍生,就连你的九位皇兄,也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根本就不识民间疾苦了,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元子明浅浅一笑,意味深长道:
“二皇嫂也读史书吧?”
“读,本朝国史,还有各朝官方正史,都有涉猎。”
对方不假思索道。
“这史书,留给帝王将相的篇幅,占据了十分之九,留给百姓的,只有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中,记录天灾人祸的,又只有不到五分之一。”
元子明随口说道,
“太宗皇佑九年,时河西大旱,人皆易子而食,死者不计其数。”
“这就几个字,朕查了当年的卷宗一看,才发现那一年河西死了整整八万多人!当时河西只有十几万口人啊,相当于大半个河西百姓都饿死了!”
“可关于这些的记载,居然还没有一个立传的四品官员多。”
“何其讽刺啊!”
听见这话,江媚娘黛眉蹙起,一时间语塞,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是一个坐着豪华马车,身着华丽锦服的人,正在殴打着一个赶着牛车的老农,唾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啊!知不知道老子是新野侯的庶子!居然敢冲撞老子的车!”
对方被打得头破血流,却只是始终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歉。
对方又气不过,扇了对方几巴掌,然后钻回马车,大摇大摆离开。
而牛车老农,只是默默起身,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后,一声不吭继续赶路。
“人怎么能被欺负到这个份上!”
江媚娘气炸了,“陛下,哀家一个太后,杀一个新野侯的庶子,应该不碍你什么事吧?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侯爵庶子而已!”
侯爵庶子,在他们眼里,不过只是浮尘一样的蝼蚁。
但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不可逾越的贵人了,天上人!不容侵犯!
元子明面无表情道:“你就是杀了新野侯全家,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没看见那老奴后背的烙印吗?他是地主家的农奴,没有地位,没有身份,甚至都说不上是人。”
“就是那个新野侯的庶子,将对方打死,撑死也就赔几个钱也就了事了!”
“不解决根本上的问题,这样的事情还是屡见不鲜。”
闻言,江媚娘总算有些理解,对方此行的本质,此后一路上不管见到什么,都一言不发。
汴州。
城门,人头攒动。
汴州的军士围成一排,将人群分离开。
汴州的各级官员,包括司马、别驾、长史、各衙门参军、各县县令、校尉等,全部到场迎接汴州刺史大人的大驾。
“来了!报告各位大人,刺史大人的马车要来了!”
一个骑马的队正,风风火火赶到,扯着嗓子喊道。
霎时间,官员们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冠,准备上前恭候刺史大驾时。
一路府兵却突然冲出来,拦在了州兵的面前!
队正正要发火时,定睛一看,瞬间哑火。
“是蒋家、宋家、孔家的府兵。”
“三大家族的府兵啊!”
这些府兵无论是身上的甲胄,还是身板,明显都要比这些州兵强上一档。
他们簇拥着一群锦衣玉食的士绅,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
而后方的官员们见状,面露不悦。
“这三家可够放肆的!”
“居然也抢在我们这些汴州的父母官面前,抢着迎接刺史大人!”
汴州的别驾、司马、长史,是汴州品级仅次于刺史的三大地方官,此刻也耷拉着脸,吹胡子瞪眼,却没有发作。
围在他们身边的州兵,不过六七十人。
但这三家带来的府兵,居然就超过了五百人!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了!
“趋炎附势的家伙罢了!这三家,据说是从长安的熟人打听到,新来的刺史大人,姓元!皇室的元!有宗室背景!还顶着一个平东将军的头衔,就更加不敢怠慢了!”
“只是这未免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吧?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四五品的朝廷命官,就由着他们在我们前面出风头呢?”
三人腹诽着。
不少官员也有些愤愤不平。
不久后,马车驶入汴州。
元子明掀开帘子,发现头一个迎接自己的,居然不是汴州的地方官。
而是一群当地士绅,笑脸盈盈带着几百人冲过来,将元子明的车队给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