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仪看着怀中的秋兰,只见她原本白皙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色。不一会儿,玉珠便脚步匆匆地端着一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走了进来。
李明仪忙伸手接过药碗,动作轻柔,他轻轻地用勺子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又吹,才慢慢地将勺子递到秋兰的唇边,难得柔声细语地哄:“把药喝了,喝完病就好了。”
然而,秋兰只是抿了一小口,眉头紧皱,拼命地摇晃着脑袋,试图躲闪。她那手更是想要将眼前的药碗推开。
站在一旁的嬷嬷看到这番情景,上前来。轻声细语地说:“大人,还是让我来。姑娘打小就特别害怕吃苦味儿的东西,每次给她喂药都要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啊。”秋兰禁止嬷嬷以“老奴”自居。
李明仪听后,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却依然环抱秋兰,生怕她会挣脱开来伸手去胡乱扒拉药碗。而另一边,嬷嬷拿着勺子,开始耐心十足地哄劝起秋兰来:“好姑娘,听话呀,把这药乖乖喝完,病才能快快好起来哟……”乖啊,听话把药喝了,身体才能快快好起来呢……”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秋兰终于不再抗拒,顺从地一口接一口地咽下了药汁。
李明仪将秋兰轻轻地放在床上后,伸手拉过一旁的锦被,仔仔细细地为秋兰掖好被角。做完这些后,李明仪又重新坐下来,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秋兰的手腕处,把起脉来。直到确认脉象平稳无虞,他直起身子。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玉珠和嬷嬷不禁在心里惊讶:“原来大人还会医术啊!”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疑惑不解。既然大人懂得医术,那之前龙颜喜为何还要带着她们两个人满大街去寻找大夫呢?难道只是想要支开她们二人不成?
此时,嬷嬷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她暗暗咬了咬牙,心中已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的女儿这次绝对不能再嫁错人!
他转头轻声叮嘱嬷嬷和玉珠:“秋兰刚睡下,夜里怕是还会反复,你们警醒着些,稍有不对劲儿,即刻来书房唤我。”
说罢,他缓缓踱步走向书房。踏入书房,瞧见角落小榻,李明怡如释重负般轻叹一声,鞋也未脱,合身倒在榻上。
明日便要赶往军营,见证自己费尽心机“研制”的三连发弩箭首次大规模试用,一想到这儿,李明怡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有紧张、心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他抬手揉了揉胀痛太阳穴,翻了个身,扯过薄毯裹住身子,不多时,意识便陷入混沌,沉沉睡去,只剩窗外冷风拂过窗棂,沙沙作响。
校场之上,气氛热烈至极,骄阳高悬,将校场烤得炽热,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气息与将士们的汗味。将士们围成密实方阵,目光齐刷刷聚焦于场地中央摆放的崭新三连发弩箭,交头接耳、满怀期待,都迫不及待想一睹这新式利器的风采,瞧瞧它究竟有多厉害。
李明仪身着一袭藏蓝色圆领窄袖长袍,身姿挺拔,却难掩微微的紧绷。演示伊始,微风拂过,吹动他衣角轻摆。李明仪稳步上前,紧接着,脚掌碾地,快速转身,此刻,他目光如炬,紧锁靶心。恰在此时,一只孤鹰振翅高飞,划过天际,发出尖唳长鸣。下一秒,修长手指果断扣动扳机,三声锐响划破长空,几乎同时,“噗、噗、噗”三声闷响传来,三支弩箭先后深深嵌入靶标边缘,箭杆微微晃动,翎羽轻颤。刹那间,校场上爆发出一阵惊呼与赞叹,将士们攥紧拳头,满脸兴奋,刚才的满心期待瞬间化作由衷钦佩。整个过程李明仪一气呵成的动作、专注笃定的神态尽显果敢利落,看得旁人热血沸腾。
然而,李明仪脸上不见丝毫得意。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弩箭扳机处,轻抚暗藏致命机关的联动齿轮,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抚,又似确认机关是否安好。
一旁将领激动不已,大步上前拍着李明仪的肩膀夸赞:“李大人,此等神兵现世,敌军何愁不破!大人当居首功啊!”李明仪甚子谦逊回应道:“赵将军谬赞,这扳机联动齿轮敏感娇弱,实战时,兄弟们精神紧绷,万一用力过猛将扳机扣急了,齿轮一坏,弩箭瞬间报废,怕要误大事。望将军后续操练,着重强调规范操作。”
这将领生得浓眉大眼,一脸黝黑,虎虎生威,名叫赵珂,是这军营里的先锋营都统。先锋营向来打头阵,冲在全军最前列,所纳将士皆是精挑细选的勇猛之士,个个悍不畏死。
喜讯飞速传入宫中,朝堂之上,赵珂手持三连发箭弩,详述试用情形,言语间满是兴奋。景成帝端坐龙椅,听闻汇报,眸中异彩连连,颔首笑道:“此番新式弩箭能研制成功,朕心甚悦。工部司上下齐心、殚精竭虑,尤其是李侍郎,此前主动呈策,详述弩箭改良之关键思路,其间又多方奔走、亲督匠造,功不可没。工部尚书周猛猛统筹调度有方,协调各方顺遂;工部侍郎协同辅助,亦是尽心尽力,诸位合力,才让这卓然利器得以现世。”
景成帝稍作停顿,扫视朝堂,继而高声宣旨:“赏黄金百两、上等绸缎二十匹予工部,着内库即刻拨发。另特准工部尚书、侍郎及等一众直接参与研制的主要官员休沐三日,好生歇养。望尔等再接再厉,为我朝军备再添助力,往后若有佳绩,朕定不吝封赏!”
李明仪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皇帝体恤他连日操劳,特赏了三日假期,可他哪肯歇着,照旧一头扎进书房,忙着处理诸多公事。城防图的设计改进到了关键节点,他满心满眼只有图纸上错综复杂的线条、标记,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提笔批注,浑然不觉时光飞逝。
秋兰高烧退去,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浑身畅快,重获新生。一想到李明仪这在书房,秋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失了神,心底暗忖:这一路的坎坷,桩桩件件都似利刃,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如今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往后行事可不能再鲁莽了,尤其是面对李明仪……他待自己那般残忍,手段冷硬,可抛开这些,又不得不承认,李明仪确是个极为优秀的人,有一身旁人难及的本事。
虽然李景文死了,但是幕后主使是谁?通过慕容青弦的语气,还有李明仪和太子的关系,想来他嫌疑最大,可自己毫无证据,往后同李明仪相处的日子里,不能光想着报仇,还得趁机能学些东西、长些本事,只要本事学到手,不愁没机会查明真相。秋兰想着从写字,学问开始学习。
对着铜镜,秋兰仔细别上翠绿碧玺祥云扣饰,嬷嬷这时双手托着外衫进来,目光触及秋兰,心疼不已。那是她的命啊,她受的罪只会双倍的加在她身上,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于是她强压下心头的难过,脸上仍挂着笑,将两件短袄递过去,一件墨绿色,另一件是春花色。秋兰素手刚触到墨绿色那件,指尖摩挲着衣料,还未及拿稳,嬷嬷便蹙了蹙眉,伸手轻拍她手背,嗔怪道:“姑娘,你还在给人守寡?穿这么寡淡的颜色,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可得鲜亮着些!嫁错了人又怎么样?往事都翻篇了,往后就该抖擞精神,重新开始。人靠衣装,穿上这鲜亮的,精气神立马就不一样咯。”
秋兰觉得嬷嬷说的有道理选了件春花色短袄,下身搭配的鹅黄色洒裙轻垂及地,收拾妥当,莲步轻移,径直朝书房走去。
秋兰立在书房门口,匀了匀气息,抬手轻叩门扉。里头悄无声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李明仪应声,她下意识攥紧衣角,犹豫再三,还是缓缓推开了房门。入目便先恭敬地福身行礼,低垂眉眼,视线定在脚下。
李明仪看似一心扑在手头的书册图纸上,实则余光早早瞥见她进来,心尖猛地一颤,手上书页却翻得愈发急促,以此强行压下心底的波澜,面上依旧维持着清冷沉稳,仿若未受丝毫影响。
秋兰轻手轻脚走到右侧下手位,将书本与宣纸仔细搁好。取笔时,指尖忍不住微微发颤,她费了好大劲儿才稳住,开始一笔一划认真书写。不多时写罢,又小心吹着纸面,待墨痕干透,悄悄抬眼睨向李明仪,见神情专注,不忍打扰。
挣扎许久,秋兰咬咬牙,双手紧捏着宣纸起身,一步步缓缓朝李明仪挪去。
李明仪察觉动静,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物什,抬眸瞬间,目光里柔情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又恢复那副淡漠疏离的神情。秋兰停在他身旁,双手将纸递到他眼前,她满心的紧张与不安,像是要对着夫子的拷问。
李明仪接过纸,手指下意识摩挲纸面,良久才开口,声线平和沉稳:“嗯,瞧着确有进益,乍一看和我写的有八分像。往后你尽可依着本心书写,无需全然拘泥。”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秋兰垂首,轻声低语:“谢大人夸奖,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写成这样。”
李明仪瞧着秋兰乖顺的模样,心神一晃,手臂竟缓缓抬起,朝着秋兰纤细的腰肢探去,就在李明仪的手即将触碰到秋兰的刹那,他的僵在了半空。之后他的手一寸一寸地落回身侧,隐没在宽大的衣袖之下。面上依旧冷峻如霜,“还杵在这做什么,快去练!”他有些懊恼地说
书房里,烛光摇曳。两人就这样呆在书房大半夜,李明仪放下书卷,走到秋兰面前,伸手合上她的书,目光直逼过来:“那天的事,说吧。”
他还是揪着不放,秋兰只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细细说给他听了一遍。
但是她没提莫云飞把脉一事,讲完偷瞄李明仪,暗自打定主意,这人太精明,坦诚为上,假话藏不住。
李明仪静静听完,面色冷峻,眸底暗流涌动,片刻后才道:“你也算命大,公主只是打了你一顿,如果换成以前后果不堪设想。”
他已经叫龙颜喜暗查到底是谁给公主告的密。相信这两天就有眉目了!
“所以,王之玉接你回王家是为了让你养伤。”
秋兰点了点头,李明仪有些心痛,他那天还那么对她。他右手成拳抵在了鼻子上,闭上眼睛缓解对她的怜惜。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以后问你什么你就说,不要有所隐瞒,听见了吗?”
“嗯。”秋兰点头。
“还有,你怀疑我?”
秋兰知道这是个送命题,她一下子愣住了。该怎么回答啊!她还是坦诚一点,她朝他点头。
李明仪心底一沉,脸色变得阴沉,上前一步,身形迫近,几乎要贴到秋兰身前,咬着牙继续逼问:“所以你们在兰水县的时候,是查到了什么吗?”
秋兰脊背顿时发凉,惊恐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双手紧紧揪住衣角,声音颤抖着解释:“大人,我那时柚子花中毒,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模糊,真不知道慕容青弦在干什么……”
稍作喘息,秋兰抬眸,目光里藏着一丝倔强,鼓起勇气补充道:“大人,慕容青弦是提过几句,说您深受太子殿下信任,常为殿下奔走办事。”
李明仪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笑意,冷哼一声:“哼,愚蠢至极!”双手负于身后,微微仰头,神色冷峻,缓了缓才开口:“朝廷调查李景文许久,我秘密协从调查,知晓此事不足为奇。你可知,前些时日,朝廷暗探截获了李景文送往燕国的密信,里头全是大景布防、兵力调动等。”
言罢,李明仪转身取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打开书桌的锁抽屉,从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印有特殊标记的信件。那火漆呈暗红色,从特定角度看去,能看到若隐若现、闪烁微光的篆字——“景御机要”
李明仪轻轻翻开一角,露出里头几行蝇头小楷,字迹匆忙却条理分明,关键语句赫然写着“大景北境戍军调防详情,望速传燕都,以谋良机”。李明仪晃了晃信,又迅速收起,沉声道:“此乃机密物证,我冒大不韪给你瞧一眼,涉密之事,可不能久看。”
秋兰瞪大双眼,面露错愕,李明仪趁热打铁,语气加重:“我一心为大景,就因李景文和我同属燕人,你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质疑我?”
言罢,李明仪上前两步,抬手捏住秋兰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双眼泛红,:“我看在你丧父可怜,暂不与你计较。但你给我听好了,慕容青弦绝非善类,他暗中拉拢各方势力,妄图搅乱朝堂,你不要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从现在起,收起你对我的无端猜忌。”
秋兰下巴被捏得生疼,眼眶含泪,直视李明仪:“但是,在船上那次,大人就想杀了我,难道不是想杀人灭口吗?这般凶狠,教我如何信你的话!”
李明仪身子一震,手上力道松了些许,眼神闪躲一瞬,咬着牙道:“那次是因为你骗我!”
秋兰泪水夺眶而出,提高音量:“我一直试图与大人友好相处,你却瞬间翻脸,拔刀相向。”
李明仪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似在极力克制情绪,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眼眶也泛起微红,抬手轻轻抚上秋兰脸颊,声音发涩:“因为……我看到你和慕容青弦在一起,很亲密。秋兰,我本不想承认,一直拼命压抑这份心思,可事到如今,瞒不住了,我喜欢你,可能从初见你时就开始了。”
秋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满心惊愕,呼吸都乱了节拍。往昔相处点滴在脑海中呼啸而过,原来李明仪对她如此别扭,此刻都成了爱意的注脚。
李明仪苦笑,眼底尽是自嘲与落寞:“我嫉妒得发疯,理智全失,才会在船上那般失态。我从不强人所难,你若无意,我绝不强求。只是求你,别再怀疑我,行吗?”
秋兰还沉浸在李明仪对她表白的震惊中,她一整个呆住了。这算什么事?
“去睡吧!”李明仪轻声说道。秋兰起身木木地出去了。这算什么事啊?
待秋兰退下,李明仪独自在屋内踱步,眉头紧锁,心绪难平。窗外微风拂过,吹动窗棂,却吹不散他满心的阴霾。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朝堂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彼时,盛京卫戍都督上官颖,明眼人都知是慕容清玄的人,此刻满脸义正言辞,公然弹劾自己:“李明仪!李景文那厮已是查实的燕国的人,做着通敌叛国、输送情报的腌臜勾当。哼,偏巧他出身燕国,你李明仪呢,与燕国的钟离世家私下联系,谁知你打得什么主义?如今李景文事发,你便也极为可疑,说不定就是同伙,理应一并严查惩处!”
此语一出,仿若巨石砸入静水,台下百官瞬间炸开了锅,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与李明仪交好、仰仗太子势力的官员满脸愤慨,急于辩驳;中立观望的大臣们面露沉吟之色,目光审慎;而那些平日里与慕容青玄有往来、想借机打压对手的官员,则是嘴角微扬,心怀窃喜,诸多目光里满是质疑、猜忌,仿若芒刺在背,要将他生吞活剥。
李明仪却神色镇定,他此前便料到慕容青弦会借题发挥,因而早早将他与钟离世家联系的事情向景成帝说明。
未等李明仪开口,武将珞紫曦大步上前,此人身经百战,战功赫赫,是太子麾下得力干将,亦是珞红尘的父亲。只见他身披重甲,威风凛凛,行礼后声如洪钟:“上官大人,休要信口雌黄!大人身为盛京卫戍都督,职责是护都城安稳,却在这朝堂之上,毫无实据便血口喷人、蓄意污蔑,是何居心?若朝堂议事都这般草率武断,往后大臣们人人自危,国家大事还如何商议推行?朝廷设大理寺、刑部诸多衙署,可不是摆设!”
珞紫曦一番驳斥,有理有据,气场全开,朝堂上不少大臣纷纷点头,暗自认可这番话。李明仪暗自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珞紫曦。
这时,景成帝轻咳一声,朝堂瞬间安静下来。皇帝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珞爱卿所言甚是,议事断案当凭实证。李明仪此前已将诸事报备,朕心里有数。李景文叛国自当严惩,可莫要无端牵扯他人,扰乱朝堂安宁。”皇帝金口一开,此事算是暂时定下基调,上官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甘地退了回去。
可风波并未就此平息,燕国间谍案仿若一颗巨石投入湖面,激起千层浪,各地弹劾李明仪的折子依旧如雪片般飞入朝廷。有人揪着他燕人身份不放,流言蜚语在朝堂内外肆意蔓延,说他本就是潜藏的“夜人”,夜人就是景朝人所谓的“间谍”。李明仪压力如山,每一日都如履薄冰。
而另一边,秋兰成了意外变数。秋兰曾是李景文的妻子,起初众人皆疑李明仪与李景文同伙。关键时刻,赵正莲目光笃定,不疾不徐道:“诸位大人细想,若李明仪当真与李景文同为间谍,串通一气,那为何不早早杀了王氏以绝后患?反倒一路护她周全,安置妥当。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可见李明仪与那叛国之事并无干系。”
李明仪暗自庆幸暂时稳住局面,却也清楚,慕容青玄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调查只会愈发严苛。眼下,自己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争斗里周旋,既要瞒天过海,又得防着慕容青弦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