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名字，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听上去着实像个厉害的法宝。”康伯抚掌笑道，他站起身来，指着红叶符说，“不过，此物刚刚打造成形，并无半点灵气蕴含其中，如需激发使用，还要费些周折。”
“就是您方才说的引导？我要怎么做？”纪小芒举起红叶符来，细细端详。
康伯面露欣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但引导法术并非由你完成。一会你将灵石带来此处，顺便把大家都叫进来，给你们介绍一个新朋友。”
少年颇感意外。在清水林生活了十六年，除了康伯、映月姐和黄豆以外，周围的不少小妖也常常来此做客。但它们不住在这里，况且来来去去总是那么几只。到底是谁能称得上是“新朋友”呢？
纪小芒依言走出堂屋，早就在墙根听了半晌的二人鱼贯而入。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前往耳房去拿取灵石。
“神神秘秘的，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映月被黄豆绊了一跤，身形踉跄，差点跌倒。
康伯笑而不语。片刻，见纪小芒也进了屋，他袍袖一展，露出两条苍老的手臂。
接着他左手剑指搭在右手小臂上面，流光涌动之处，整只右手慢慢变作树枝模样，五指化作五根枝条迅速生长，交错蜿蜒，一直垂到他身侧的蒲团上面。
枝条仿佛落地生根，逐渐在蒲团上堆叠成一具人偶坐像。剑指流光贴着树枝向前延伸，笼罩住人偶全身。
枝条与人偶迅速剥落，仍收回康伯臂上，五指俱在，并无异常之处。
顷刻之间流光散去，只见一名少女身着新绿衣裳，盘膝而坐，双手仰放下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上面，两手拇指指端相接。面容清新婉约，双目紧闭，眉心有一片绿叶灵纹。
黄豆跑到少女身前，伸长鼻子向她嗅去：“这个姐姐是谁呀？”
纪小芒连忙拉着它的尾巴，将它拖拽回来。
“她叫云瑾，是我的孙女。”康伯脸上露出一丝宠溺。
纪小芒等人无不惊异，他们从未听闻此事，不知道康伯为何隐匿至今。
“云瑾幼时被修士打伤了地魂，她的神识一直与我共生。”康伯用右手食指点向少女眉心的灵纹，灵纹上有光芒一闪而没。少女缓缓张开双眼，瞳仁翠色欲滴。
“映月姐姐，小芒哥哥，终于见到你们啦。”云瑾站起身来，拦腰捉住小狐狸，搂在怀中亲昵，“还有你，小黄豆！”
“你认识我们？”纪小芒与映月面面相觑，颇感意外。
“当然，凡我所见，云瑾也都能视如目睹，她早就认识你们了。只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帮她塑魂，如今已颇有效用，她可以暂时化形而出，与你们相见。”康伯解释道。
映月满面欣喜，走上前去拉住云瑾的双手：“太好了，我一直想有个妹妹。”她嫌弃黄豆横在中间碍手碍脚，将他扔到一旁，顺带瞥了纪小芒一眼，“比这些臭小子可爱多了！”
纪小芒并未计较，他听了康伯的讲述，心中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在清水林生活的这些日子，他常常在溪水中洗澡，有时也会见到康伯，会不会自己赤身露体，都被云瑾看到过？
一念及此，他脸颊腾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问道：“康伯，云瑾是何时来到清水林的？”
“小芒哥哥，爷爷带我我来清水林时，你五岁，我三岁。”少女眉眼带笑，抢先答道。
纪小芒胡乱地点了点头，心中万念俱灰，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旁的黄豆成了他的救星，他一把逮过，心不在焉地盘了起来。但小狐狸不肯乖乖受制，它疯狂扭动，挣脱了少年的怀抱，反而跑到云瑾脚边乱转，一脸殷勤之相。他只好摸摸鼻子，脑中飞速旋转，想办法寻个新的话头。
“对了康伯，我记得您方才说到，如何向红叶符中引导灵气来着。”
“不错，因为红叶符是以我心头元血为引，所以此法只有我和我的族人才能施展。”康伯向纪小芒解释道，并示意云瑾展示法术。
云瑾与映月执手一笑，映月便退至一旁，打算看看这位小妹妹如何施为。
少女大方走来，素手一伸，从纪小芒那里拿到红叶符，她将法宝放在左手掌心摊开，平端至胸前；右手竖立，手腕靠近左手指尖，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手指自然伸展。
云瑾闭目凝神，红叶符开始放射出阵阵五色豪光，背篓之中，灵石无风自动，如同失去重力般一一飞起，在空中纷纷化作刺目的光点。
当最后一枚灵石也变成光点的一瞬间，所有光点一齐划出明亮的弧线，汇集到红叶符上，它缓慢漂起，直到亮光全部汇入其中。
豪光乍灭，红叶符也落回到云瑾手中。
“完成了。”云瑾一脸喜悦，将红叶符交还给纪小芒。
红叶符中仿佛有液体流动，纪小芒仔细端详，发现液面仅在其三分之一处。
“你所采集的这些灵石，其中所蕴含的灵力与一名化神修士相当，而红叶符可储存的灵力上限则三倍于此。”康伯十分欣慰，炼造红叶符花费了五年光景，他觉得甚是值得。
“啊？这小东西这么能装？”映月劈手夺过，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屋外的阳光一番查验。自己和黄豆今日份的灵石都没有预先留存，眼下全进了红叶符的肚子，映月大感懊悔，不禁嘁了一声。
“师父，我和黄豆能用它修炼吗？”映月对着康伯晃了晃手中的红叶符。
康伯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妖族只能对元初灵气进行吸纳，红叶符中这些灵力业已经过转化，对于我们来说，它们已经不可化用了。”
“得，这玩意还成了小芒专用了。”映月将红叶符一把塞回纪小芒手上，泄了口气，“那怎么办？我们今天的灵石没着落了。”
“我去我去！”云瑾来了精神，她阔别人间多年，太想到处逛逛了。“小芒哥哥，你平时都在哪里采石呀？”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黄豆紧跟着云瑾的步伐，谁料少女突然停步，它一头撞在云瑾脚踝上面，摔得七荤八素。
纪小芒前日险些闯出祸端，他抬头望向康伯，若不得大人首肯，他自己也不敢贸然行动。
康伯沉吟良久，他向云瑾望去，捻着胡须说道：“如今林外妖祸频起，很多修士已经涉足此地，外面并不太平。况且你这次化形，仅可维持十二时辰，时间一到，你又要回到我的识海之中继续塑魂。”他思忖再三，不忍见她失望，于是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小芒常去的那片灵脉虽然储量丰富，但路途遥远；你们就在附近随便找找吧！能有收获固然不错，没有收获就当是出去游玩了。”
他又再三嘱咐映月，让她悉心照顾几个小的，不要贪玩惹祸。映月满口答应。
三人一狐——或者说一人三妖——笑逐颜开地背起各自的背篓，一起从清水林出发。
对于云瑾来说，采不采石的无所谓，主要是见到了朋友。
自己关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人来交谈，玩耍，每天除了塑魂还是塑魂。
从爷爷的视角看向这个世界，就像把一个透明的水罐扣在头上，她发出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小芒哥哥，映月姐姐和小黄豆的欢声笑语，她只能做一名观众。
现在，她酣畅淋漓地取下了头上透明的水罐，参与其中成为一员，哪怕只是限时加入，她也心中欢喜。
对于映月来说，采石并不陌生，在纪小芒十岁之前，清水林所有的灵石都是由她亲手收集。
映月的采石方式特别极端：无论块头大小，也不分灵气纯杂，她照单全收。
方圆十里之内，所有的灵石都已经被她扫荡一空，搞得清水林这个居所附近灵气枯竭，若不是生活了多年有了感情，康伯几乎要搬离此地。
不过也正因如此，许多修士路过这里时根本不会相信，有妖族肯居住在这样一个灵气贫瘠的山坳之中，无形之中倒让他们避免了许多麻烦。
对于黄豆来说，在它短短的三年生命之中，除了纪小芒采回来的以外，没见过任何灵石。
它的背篓从出发之时就是满的，因为能绑在它身上的背篓很小，只够塞下一个藤球。
所以根本指望不上它。
纪小芒非常后悔，刚才没有在康伯面前一口回绝这次任务。
他们先是在清水林里面闲逛，纪小芒可以理解云瑾对于木亭和花圃好奇，但无法理解映月和黄豆表现得也像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终于从阵法中走出，但这只是少年痛苦的起点。
门口的两棵巨杉，两个女孩要拉着手丈量一番，发现不够长，便加上了黄豆。
路旁的普通花草，被她们揪得精光，编成四个难看的花环，戴在所有人头上。
走过一条小溪，纪小芒的灵石背篓里多了两条鲫鱼，鱼时常跃起，用鱼尾拍打他的后脑勺。
他看着地上被拍落的花环，回望着又花了半个时辰所走出的一里多路，耳边响起女孩们和狐狸的嬉笑之声，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