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仙谷离京城有三百里之遥,若是平日坐马车出行,起码得用上五天。
但因楚清音和裴元凌各自骑了一匹世间难得的千里马,一路又马不停歇的狂奔,翌日清晨,两人便先撇开了身后的护卫,抵达了终南山深处的药仙谷。
远远看去,青绿色的高山连绵起伏,宛若水墨山水画。待行至谷口处,更是古木参天,花草葳蕤,云雾缭绕,静谧神秘,宛若仙境。
难怪千百年来,那么多求仙问道之人都来终南山。
楚清音翻身下马,也顾不上一路风尘仆仆,连口水都没喝,只快步走到谷口,朝着那茫茫四周喊道:“药仙谷谷主可在?”
“小女子乃是京城人士,唤作楚清音,家中郎君不幸身中剧毒,大夫说唯有药仙谷的幽冥花可解。小女子恳求谷主大发慈悲,赐我幽冥花,救救我的夫君吧。”
她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急切与的诚恳。
药仙谷内,一座清幽的竹舍前,童子白鹤正在清扫庭院。
听到谷口杳杳传来的声音,他微微皱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只听得外头那恳求声又传来一遍,白鹤这回倒是听清楚了。
迟疑片刻,他还是放下笤帚,走进竹舍,轻声禀报:“师父,外头好像有人求药。”
规模不大却清雅闲适的竹舍之内,正中是个青铜炉鼎,四周的窗户皆敞开着,靠近南边的窗下摆着一张长榻。
而那铺着竹席的长榻之上,一袭深蓝色道袍的鹤发老人,正是已经一百三十六岁的高寿的药仙谷谷主——
空空道人。
老人家原本正盘着腿,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却是不带任何波澜:“随她去。”
白鹤微怔,想了想,道:“可……可那女子好似挺真诚的……师父不是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药仙谷已经多年不与外界往来,岂会因她一求便轻易给药。”
空空道人的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感情,“世间万事万物,个人都有个人的缘法,你我皆是凡人,哪能干预那么多?”
“……好吧。”
白鹤知道师父这些年脾气愈发古怪,也越来越不想与外界接触,便也没再多说,轻手轻脚走出竹舍。
谷外,楚清音已然跪在谷口,哑声喊道:“小女子前来求药,求谷主大发慈悲,赐我幽冥花解毒——”
可哪怕她的嗓子都喊得沙哑,谷内依旧静悄悄的,并无半分回应。
一旁的裴元凌见状,满眼心疼,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拉起楚清音:“音音,起来。”
他盯着那云雾缭绕的谷口,眸光沉冷,“既然那牛鼻子老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等顾离带禁军赶来,朕直接杀进去!”
楚清音抬起头,避开裴元凌的手:“你别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如今是我前来求药,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说着,她再次伏地叩首,重复着那句话:“小女子楚清音前来求药,求谷主大发慈悲,赐我幽冥花解毒——”
裴元凌眉头紧皱,虽然知道已经没了资格,但心中的嫉妒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你就这么在意那个陆知珩,甚至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垂在腿边的长指不禁攥紧,他的嗓音愈发喑哑:“音音,朕才是这天下之主,朕可以给你一切……”
“够了。”
楚清音打断他的话,清澈的乌眸中满是决绝:“你不懂,爱不是权力与地位能衡量的。”
“从始至终,从前世到今生,我想要的,也只是一颗真心罢了。”
“是,或许你的心里的确有我,可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了,有江山、有百姓、有社稷、有朝堂……我在你心里只占着部分位置,甚至在江山皇位之前,我的位置还得靠后。”
“裴元凌,我不想再成为你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我只想做所爱之人心里的唯一,你懂吗?”
她的话语如利刃,字字铿锵,直直刺向裴元凌的心。
裴元凌脸色也不禁白了几分。
他看着楚清音,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只能沉沉吐了口气,俊秀的眉眼间似带着一丝败犬般的颓靡,默默退在一旁。
楚清音便一直跪在药仙谷口,期间她看到山谷里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探头探脑的往她这边瞟了好几眼。
她还以为空空道人终于愿意见她了。
刚要起身,那身影又避之不及般,迅速的隐没在层层云雾之后。
楚清音:“……”
眸色黯了黯,她咬着牙,单薄的身姿跪得愈发坚定。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日光似火,炙烤着大地,也烤着她纤细的身躯。
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却仿若未觉,只是紧紧盯着药仙谷内,眼神中满是执着
裴元凌想给她撑伞,再次被她拒绝。
他只得站在她身旁,用身影替她遮阳。
顾离带着禁军们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他的表情一时变得微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默默带着禁军们退到一旁等着。
这一等,便是从正午等到了傍晚。
药仙谷内,白鹤见外头那两人还在,尤其那容貌绝美的女子仍是一动不动地跪着,也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在给空空道人沏茶的时候,他小心提了句:“师父,外头那女子还跪着呢。”
空空道人面不改色:“嗯。”
白鹤:“徒儿看她那架势,怕是您不答应,她就会一直跪着……”
空空道人垂了垂眼,苍老的手指抚过茶杯里的浮沫:“她要跪就跪吧。”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有多大的毅力。
一眨眼,夕阳也落尽最后一丝余晖。
山间的气候多变,白日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入夜没多久,风雨突如其来。
听着那稀里哗啦的大雨,顾离赶紧给裴元凌送了伞与氅衣,又命令着禁军们搭起行军帐,烧起篝火来。
楚清音却是宛若雕塑般,依旧直愣愣地跪着。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衣衫彻底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她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挺直脊梁,未曾挪动分毫。
裴元凌见状,胸膛愈发沉闷,握着伞柄的长指也牢牢拢紧,再次试图劝说:“音音,我知道你一心求药,可这风雨如此大,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楚清音倔强地摇头,泠泠雨珠顺着她的鼻梁倘若,她嗓音已嘶哑得几乎不能听:“不,我要等到谷主答应见我。”
裴元凌:“……”
他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该把幽冥花的事告诉她,那她也不必遭受这份折磨。
但事已至此,后悔已晚。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楚清音的心意,只能脱下玄色氅衣,轻轻披在她身上。
“你等多久,朕就陪你多久。”
就让他最后一次,站在她身后,为她挡住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