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一直在变啊。
元鸯时常感觉到自己老了。
自己被称为少年将军的时代已经遥不可及,从元家最年轻的天才,到元家人守元家天下的宗室脊柱。
他感觉自己一晃就成了扛起整个魏国宗室的人了。
元孝文,按宗谱而言他该喊自己叔父。可是他和元孝文年纪相差不多,他又不是嫡系血脉,大王自然不会喊他一声叔父。
自己毕竟还是姓元。
元孝文的野心,有很可观的一部分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是魏地最后的名将,他的对手是大齐兵马总督,战神司行兆,大楚枢密使,九凤将军殷禧,大汉昭武大将军,霍休。
温北君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自己很喜欢。
元鸯觉得自己总能在温北君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但是又远胜于自己的青年时代。在这个刚刚接近三十岁的男人身上,他能看到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但又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
温北君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要疯狂的多,斩可汗,踏回纥,逐戴勋。任何一件功劳都足以让一名老将汗颜。可是偏偏都出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这也是问题所在。
元鸯很了解自己那个侄子,野心勃勃又深谙制衡之道的魏王元孝文。学宫党只是一次制衡,并不代表元孝文真的相信扶他上位的学宫党。就连他这种元家人元孝文也不放心。
四将军中,只有他领了兵部尚书一职,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职位,代表着他要死守在大梁,每日上朝,只等元孝文调度,毫无兵权。
祁醉断了一臂,再调任虞州,在北境沧州经营多年的势力全部收入元孝文囊中。
玉琅子势力不显,朝中做了礼部尚书的亲哥哥玉琳子自缢而死。但元鸯知道,是那位的授意。
那温北君呢。这样一个年轻人,藩国无三公,仅有的三孤被胡宝象,韩修和他占着位子。温北君若是再立头功,已经是封无可封的地步,元孝文该如何应对这个年轻人呢。
元鸯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想。
他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就已经不是什么郡王了,身为郡王的庶子,按理来说他们这支早就应该远离权力的中心。自己的父亲从一个只是虚职的辅国将军,一路做到正三品的实职。
他年轻时总是不听父亲的,一心只要建功立业,爬的更高,到达魏国权力的顶点。
就在他靠着大破汉军升任天策将军的时候,他父亲死了。一头撞死在殿前,据说是有奸臣谣传他元鸯一脉要谋权篡位,代元孝文魏王之位。
哪里有什么奸臣?
元孝文事后把深宫的宦官整个清洗了一遍,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一宫肮脏阉人的血,凭什么还他的父亲的仇怨。
他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明白了,封无可封只代表一个结果,杀无赦。略有一点忤逆的想法,也只有一个结果,杀无赦。
所以他一直冷漠地站在朝堂之上,看着一个又一个年轻人春风得意又泯然众人,看着和自己共事了快二十年的玉琳子自缢,看着胡宝象自寻死路,现在又看着温北君走向必死的一条路径。
当年是自己的父亲替自己去死的。可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任何长辈了,满家都死在了魏国的边境上。
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人寻死吗?
他想,他不能这样。
魏国不仅仅是元孝文一个人的魏国,也是他元鸯的魏国。
元孝文既想要开疆拓土,又想要制衡文武。能满足其中一项又不出过错的就已经算是明君,元孝文偏偏要做两项都满足的圣君。
元孝文到底有多大的野心,难不成和最东部的那个已经称帝的齐王凌丕一般吗?
景初五年初,原齐王凌丕杀秦使,拥原齐,夏二国之地,自立为大齐皇帝,立世子凌蕤为大齐太子,三子凌范为大齐夏王。原兵马总督司行兆为大齐太保,假节钺。
自己真的愿意做魏国的司行兆吗?被大王推到最前方,功成顶多把自己的三孤之位翻成三公,或者加一个藩王的位子。可就算功成,藩王上位的元孝文会给他什么权利吗?
更何况若是不成呢?让自己去做魏国的陪葬品吗?
元鸯在心底不断地问自己。他深知元孝文的权谋手段,也明白温北君的处境岌岌可危。若温北君继续立功,元孝文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可若打压温北君,魏国又将失去一员猛将,在这乱世之中,如何抉择都似在钢丝上行走。
元鸯想起自己曾经的抱负,那是为了魏国的荣而战,如今却被困在这朝堂的权力漩涡之中。
元鸯于幽思中徘徊,夜幕仿若墨汁,悄无声息地浸染了整个天地。他孤影独摇,在营帐内徐徐踱步,晚风如诉,撩动他的华发。
“大人,温将军求见。”
“且唤他进来罢。”
温北君恰于此刻前来,令元鸯心中纠结的答案仿若呼之欲出。
温北君掀帘而入,步伐豪迈,甲胄在烛火跃动之下,寒光凛凛似星芒乍现。他恭然向元鸯行礼:“元将军,北君夤夜冒昧,实乃事出紧急,望将军海涵。”元鸯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温北君挺然而立,双眸灼灼,道“将军,当今大王对吾等武将之猜忌,日益深沉。易陈虽现苟安之象,然吾等身处燕地,若是大王不信吾等诸将,恐怕只会愈陷艰难。北君纵不惧身死魂灭,唯不忍见魏国因内争倾轧而式微凋零。”
元鸯轻轻叹了口气,“本将又岂会不知,奈何大王权术制衡之心,坚如磐石,难以撼动分毫。”
温北君趋前一步,“元将军,北君听闻朝廷欲削减边军粮草,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元鸯神色凝重,沉默片刻后说道:“此消息恐非空穴来风。大王此举,意在削弱边军之力,以达其制衡之目的。”
温北君眉头紧皱,愤懑道:“边军将士日夜戍守,战于国门之外,死于故土之北。若无粮草供应,这仗该如何打下去?我看,直接打道回府罢了”
元鸯抬手示意温北君莫要冲动,沉声道:“北君,休得胡言。此刻正值多事之秋,你我一言一行皆受瞩目,切不可授人以柄。粮草之事虽急,但需从长计议,万不可莽撞行事,自乱阵脚。”
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抱拳道:“元将军教训的是,北君一时激愤,险些误了大事。只是将士们在前线舍生忘死,若因粮草短缺而致兵败,实在是让人心寒。”
还是年轻些了啊。
元鸯有些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温北君,可他也知道,温北君没有第二条路,若是不建功立业,也早晚会死。他只是元孝文手里的一把刀,利用过了就可以弃之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