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市还没有实行大规模的火葬,大部分人都是土葬,也或者说很多老人都想要土葬,接受不了火葬,不想死后化作一堆骨灰。
每年清明节前后,都可以看到很多小土包上插满各种花圈。很多麦田以及荒地里,都飘扬着各种白纸彩带。
往年,何封火站在爷爷奶奶的坟墓前,遥望远方,总会感慨尘归尘土归土,一把黄土了却人间事。
现在,感受更加深刻。
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事物都被标定了时间。
每过一天,一分钟,一秒钟,都感觉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明天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
隔壁,虞禾秧与何金土的房间灯光熄灭后。
何封火也关上灯,关闭手机躺在单人床上,静静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情无比低落。
闭上眼睛准备入睡,每年清明节都是让人感慨万分的时候。
这么多年,家里的爷爷奶奶去世后,每次梦见他们基本上都是清明节,或者他们的生日,以及生日前后。
何封火在想,今天会梦见爷爷奶奶吗?
只是,奶奶在自己年少时就离开了,记忆并不多,梦见的次数不多。按理说与爷爷相处多,梦见他应该比较多,但也没有。
反而是,他们生活过的小院时常出现在梦中。
“旧日园林浮残梦,四顾无人向孤月。”
伴随着这个想法,他的心中浮现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首先想起的就是进入《人生如戏》世界之前,坐在小土包上遥望家的方向那一幕。
那种孤独与寂寞的感觉,仿佛跨越时间长河,从遥远的未来而来,穿透结实的房屋,直戳少年的身体与心灵。
床上的何封火突然感觉有些发冷,按理说三月底的已经没有那么冷了,窗户也关闭着。
但他情不自禁缩成了一团,紧紧用棉被子将身体包裹住,脑袋埋在被子里不愿意露出去,试图抵挡浸透内心的寒冷。
一个男人如果极其恐惧的时候,眼泪只会流在酒桌上,或者温暖的被窝里,尤其是后者,钻进去的那一刻,与世隔绝。
“以后慢慢地,再也没有人记住我了。”
“我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失败的一生。”
对死亡的恐惧感快速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每次深夜睡不着时,都会有胡思乱想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只是与以往不同,以前是害怕死亡。
现在是在倒数死亡的倒计时。
死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
何封火也怕死亡,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哪怕是时至今日,也非常害怕。只是这些日子来,将恐惧隐藏在心底。
“谁又愿意永远沉睡在一个无尽孤独黑暗的地方呢?”
突然的猝死,以及神奇的灵魂穿越重生,没能让他流一滴眼泪,并不是不害怕,而是不敢哭。
何封火其实一直仍然处于极度的恐惧,这种恐惧之下,任何的心里话都不敢对任何人说。
为什么会写日记?
原因有很多。
就是害怕因为恐惧,《人生如戏》的出现,使得自己出现不可思议的灵魂重生。
何封火很怕自己因此变得精神分裂,变成一个神经病。
毕竟心理承受能力很差的人,会变得极其疯狂,内心的恶魔疯狂与理智会疯狂对抗,久而久之就会变得有些不正常。
这些东西写出来,就相当于说出来,也算是给自己提醒,不要去疯狂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留下点什么,用故事把时空重现,把时空在时间上和空间的坐标上固定住。
留下人生痕迹,人生总要留下些许印记。
何封火希望自己离开这个时空后,小封火可以养成一个写日记的好习惯,将这个习惯继续下去。
等所有的时间消耗殆尽,等彻底离开世间后,日记可以传承下来,留给父母做一个念想,留给朋友做一个怀念。
“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想让你们多记得我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以来,别人提起来死字的时候,何封火都会忍不住精神恍惚,脑海中时刻出现猝死晕倒,以及躺在冰冷泥土上的一幕。
可是今日,随着祭拜日的到来,所有强大的伪装不攻自破,何封火蜷缩的身体以及内心没有一点安全感。
一想到以后每年这个时候,父母都要提着大包小包,佝偻着身体来坟地来看自己,何封火最终还没有争气,眼角最终落下一滴泪水。
随后,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只是未到伤心时。”
泪水逐渐打湿枕头,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意识逐渐变得恍惚起来。
何封火感觉很想哭,他有些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站在夜空下,那一个冰冷的小土包前,这一次没有任何沉思,反而是嚎啕大哭。
“我不想死……”
“我害怕……”
“我不想离开老爸老妈……”
是啊,谁不怕死呢?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没有让父母幸福安康生活下去……”
睡梦中的他,哇哇大哭,犹如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孩子,你在哭什么?”
“别哭了……”
梦中的何封火,一边抽搐着身体哭泣,一边放下满是鼻涕与泪水的双手,努力睁着满是通红的双眼,努力看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只见原本坟包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间古朴的院子。
院子中央有一张小木桌,上面泡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以及一盏满是花纹的茶杯。
小屋房门上方是昏黄的白炽灯,周边围着数只渴望光明的飞蛾。
何封火低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藤椅上,似乎是在睡觉。
天空之上,云朵遮盖住半个月亮,周边的虫儿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
院子里的桃树枝叶,被夜空中仅存的月亮打在地上,形成光影交错的美景。
何封火擦了擦眼泪,不可置信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
“是爷爷家的小院子!”
自从老人去世后,这熟悉的院子已经变了模样。
桃树已经被砍掉了,变成了杏树,厚实黄土的院子变成了水泥院子。老人的小房子已经被拆掉了,变成了砖瓦平房。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出现在童年的每一个角落里。
无论是冬去花开的春日之时,午后蝉鸣的夏日,秋风落叶,大雁南飞的秋日,亦或者冬雪漫天飞舞的冬日。
记忆的储存器中都有着这院子的记忆,有着老人的身影。
“只是……”
为什么看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没有头发的老人光头,小时候经常摸一摸。满是白胡子的面颊,上面都是如同老树一样的年轮,记载着过往的岁月。
“爷爷!”
何封火快步冲进小屋查看,却发现屋子里只有土炕,上面没有任何人影。
他快速折返到院子里,在校园里四处查看,还是没有任何人影。奔跑到院子门口,看到的是上锁的大门。
夜深了,小孩子不能往外乱跑了。
虽然看不到日思夜想的身影,但耳朵如同幻听一般,出现小老头的关切声音。
何封火看不到想要见到的身影,满是泪痕的脸上泪水更加肆意。失魂落魄地回到藤椅旁,傻傻地望着这熟悉的一切。
“又是和以前一样……”
何封火觉得自己的梦很多,经常梦见小时候的村落,街角搬着板凳坐在拐弯处交谈的老人们。
也梦见面前的小院,被塑料布包裹的熟悉窗户,熟悉的老旧门框,只是屋子那上着锁的房屋,在梦中每次打开后,都没有人影。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有些恍惚,恍惚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邻居有些残疾驼背的大叔不在了,小卖铺爱逗人的老板去世了,路口经常下棋的老大爷们也不在了。
曾经抱着自己,给自己零花钱的爷爷,更是已经只剩下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他不苟言笑,一点也不可爱,很想拔他的胡子。
“喂!老头,我挣钱了,可以给你买好烟了。”
“别抽春兰烟了,对身体不好。”
何封火想念那在冬天伸进被窝里冰身体的粗糙双手,想念那双关切的老人目光;想念放学时,老人佝偻着身体在路口等待的样子;想念和小朋友们玩耍时,意外在街上碰见老人,紧紧冲向他的画面。
太多的画面如同过期的磁带一般,被岁月无情地销毁,一幕又一幕消失在人生的记忆中。
再也没有一位老人会亲切地喊着:“娃诶,走,爷爷给你买冰棍……”
何封火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抱着那个有老人味的老头。
可这些年,随着长大,随着压力越来越大。
何封火关于老人的记忆逐渐被隐藏起来。
老头子倔得很,很少来他的梦里。
何封火呆坐在藤椅上,望着面前的小桌,看到了冒着热气的一杯清茶,还有一根很爱吃的阿尔卑斯棒棒糖,以及数颗大白兔奶糖。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又是那样空荡荡。
一刹那,眼前又是一片恍惚。
旁边空荡荡的小板凳上,仿佛坐着一位苍老的老人,他长着白色的胡须,虽然苍老但腰板依旧挺得很直。
老顽童一样的老人面带微笑,静静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
何封火感觉刚才恐惧的内心逐渐平稳下来,没有那么惧怕了,身体也没有那么冷了。
“老头,你为什么不见我啊?”
“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