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姚名成从出生到现在,总共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光景,如何能感悟得了词人此句“二十年重过南楼”中含有感情?
既连此句蕴含怅惘之情,他都无法切身体会,感悟到,更别提后面这段词了。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为何要称此旧江山中浑是新愁?词人作词时内心的愁究竟从何而来,这些姚名成统统搞不明白。
“师父,这词作者是谁,他的生平经历,以及他作词前后经历的事情,能告诉我吗?”
光给他一篇莫名其妙的言愁之作,不言愁从何来,让他怎么感悟体会。
“词作者姓刘,字改之,兴绍年生人,词作于淳德年间,恰逢韩节夫主张北伐,他本人一生四次应举不中,布衣终生。”
范正源面无表情说完这些,仍旧负手立于原地。
意思很明显,他准备看姚名成表演。
不管姚名成问范正源什么问题,只要不妨碍到文心启蒙,他全都可以告诉姚名成。
他就想看看姚名成到底还能自信多久。
“一生应举不中,布衣终生。恰逢韩节夫主张北伐蛮夷……”
姚名成嘴里小声念叨着范正源讲述的词人作词背景,试图从中找出词人“新愁”来由。
倘若刘改之他是因为屡试不中,满腔壮志无法施展出来而感到新愁,那他为何要写这“旧江山浑是新愁”一句?
将自身科举不中的愁绪予以眼前整片江山,难不成刘改之他还是个悲观消极的人。
不对,百之万分的不对啊!
姚名成这时想起词作背后还蕴含有强大力量,再加上范正源方才亲口给予它的“晦涩难懂”四字评价。
如果只是一首词人因为屡次科举不中,而感到极度悲伤地写来发牢骚的词作。
那他凭什么可以登上名传录,又凭什么当得起“晦涩难懂”此四字评价?
这不稍微知道一点刘改之生平经历的人都能懂他意思吗?
姚名成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推测被他自己迅速推翻掉。
或许刘改之“新愁”里的确包含有……他自身壮志经久不得酬的意味在里面,但绝不仅限于此。
他敢肯定,刘改之内心一定还有更大的“新愁”!
除了屡试不中这点,再就是韩节夫北伐。
现如今皇佑七年,当初淳德年间,韩节夫因翼戴有功,得以上任平章军国事,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上,总揽朝政大权。
韩节夫随即主张北伐抗金大业,意欲光复河山,然……北伐失败。
他本人最后也沦落至命丧坟破,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此事为天下儒生所熟知,姚名成当然也不例外。
难不成刘改之他心中的愁……他也是个主和派软骨头!
姚名成内心中此等想法出现还不到一刹那时间,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
主和派面对韩节夫北伐一事,要么是持强烈反对态度,直接出言反驳,要么就明里暗里讽刺。
哪还会像他这样,以“愁”代指,愁什么?愁北伐抗金失败?
那不是主和派们一贯以来的作风。
新愁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姚名成心中开始反复咀嚼起刘改之写的最后这句话,他能够直观感受到,刘改之在写下最后这句话时候……
他内心中那股较“新愁”二字,更甚百倍的惆怅之意。
他在感慨他自己如今年华已逝,哪怕还想买上桂花,带着酒壶外出游玩。
照旧不复往日携三五好友一起,在水面上泛舟逍遥之时,那位同样叫作刘改之的少年快乐吗?
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或许是这样吧,但姚名成觉得这句话与“新愁”二字比起来。
背后愁绪只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者“新愁”二字中包含的愁绪都如此复杂,更何况是此句“终不似,少年游”?
姚名成心头处思索良久,终究体会不到刘改之心中另外的愁绪何在,无奈再次开口求助他师父。
“师父,这刘改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讲讲吗?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当中另有愁绪,但我不知道他除了愁自己仕途不顺,愁自己年华已逝以外,还在愁些什么。”
“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以为我说的感悟,体会几个字这么容易就能做到?
文心显照,辉映二境,不仅需要后来者真正懂得诗词作者,在创作这首诗词之时内心的情感,能够做到最大程度与他们共情。
甚至有的诗词,其中还寄托有作者对后来之人的期望与希冀,需要他们做到。
我就算告诉你刘改之他从出生到去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才多大年纪,你才经历过多少事情,怎敢轻言共情二字?”
一番无情质问下来,姚名成彻底陷入沉默无言境地。
“启蒙诗重在启蒙二字,你现在经历还不够,只能理解那些相对来说意境浅薄,情感单一的诗词,赋得古原草送别多好啊……你说你……”
范正源说话语气放缓道,还是希望能让姚名成回心转意。
“唉……也罢,事关你自身心境修炼,我这外人不能过多干预你内心的选择。只是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吗?”
姚名成刚想问他,让自己想好什么。
“我和易清现在能提供给你的启蒙诗就这两首,如果真的都不行的话,你就只能依靠自己外出历练,觅得文心初塑之法了。”
外出历练?姚名成对此自然感到极为陌生,不懂他话中何意。
“寻常人想让文心初塑,踏入橙心显照境界,首先应该尝试的是依靠启蒙诗词。但要是启蒙诗词对他无用,那他便只能依靠自己外出历练。
于滚滚红尘之中历练己心,或是回归之后再尝试用诗词启蒙文心,或是在历练途中遇到合适契机,直接跨入橙心显照境界。”
“那……师父,我具体该如何历练?去哪里历练,历练多久?”
姚名成听范正源这话,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赶出岳县,不由得面露担忧问道。
总不会让他在外面流浪个十年八载才能回家吧。
“常人外出历练,通常以三年为期,不管能否寻得文心塑造契机,都能回来赶上科举考试。至于你,就历练五个月回来吧。”
“回来刚好赶上七月解试?赶科举考试跟塑造文心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姚名成疑惑问他,况且参加解试难道不要自己在学堂里坐着学习经义,策论,词赋等诸多科目吗?
自己要是外出历练的话,还怎么学习这些东西,更不可能考中举人吧。
“此科举考试,非彼科举考试。我们儒道中人同样有独属于自己的天门选士,考的不是经义,策论,词赋这些最基础的东西。
儒道天门选士考的是儒生心境,根据每个人不同心境,量身定制出不同考核内容。
天门选士与科举考试相类似,分为殿,京,路三级,拿我们江兴路的文庙儒生举例,你首先要在江兴路文庙大比上脱颖而出。
然后再进京参加举国文庙大比,最后走到当今圣上面前,接受他亲自考核。”
仅仅听见范正源口中吐出的“天门选士”这四个字,姚名成内心深处就已感到一阵心潮澎湃,乃至于等他说完最后这段话。
姚名成完全忘了问“天门选士”选出来的人,和普通科举考试选出来的人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