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萧景霖最后那句“说了老半天”咂摸出了一股泛着酸气的意味。
再联想到他之前在山谷里与江唯音说了好几句话,
令太子不得不多想了一层。
“什么酸味!”萧景霖挥了挥手,
“我只是好奇而已,殿下怎么也跟乐安公主一样,胡乱编排?”
顿了顿,他马上补充了一句,
“编排我也就罢了,反正鄙人名声够臭了,不怕。
人家江大小姐,心仪的是六殿下。”
若是平时,太子可能会听出,他说“六殿下”三个字时,微微咬着牙。
可这会儿,他的心思全在香囊上,听完只感叹了一句:
“她与老六?也是,老六那相貌,确实讨女子喜欢。”
随后,他将手中香囊递给萧景霖:“你看看这个。”
“这是殿下今晚佩戴的香囊?”萧景霖接过香囊,不明所以。
“这就是江大小姐和本宫聊了那么久的原因。”
太子把江唯音关于香囊里药饼的事,一字不漏,转述于他。
萧景霖听完,眼神霎时变得犀利:
“药饼遇到朱砂就会让人心智迷乱?
殿下,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些年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盯着您的位置。
一个个如同伺机等待的狼,冷不防什么时候冲出来狠狠撕咬!
任何危险的苗头,哪怕只有一丝丝端倪,也必须掐灭。
绝不能心存侥幸!”
太子盯着香囊,眼神挣扎。
他虽性格温和,还有点优柔寡断,可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
萧景霖微微蹙眉,马上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这香囊,莫不是……玉侧妃给的?”
怀疑香囊有问题,就不要佩戴了,再把与之相关的人抓起来审问,总能发现端倪。
如此简单之事,却让太子纠结不已,那只能是一种情况:
牵涉此事的,是他非常在意的人。
东宫如今除了太子妃,还有一位极其受宠的玉侧妃玉萱。
玉侧妃父亲官职不高,只是光禄寺寻常堂官。
不过,她美貌如花,才华出众。
去年中秋宫宴上,她弹奏一曲《月凌霏》,犹如天籁。
太子好琴艺,顿时被这个落入凡间般的仙子吸引了注意力,对她一见钟情。
后来,玉萱入东宫为侧妃,与太子切磋琴艺,颇有共同语言,非常受宠。
若这事牵涉到她,对太子而言,确实犹如当头一棒。
沉默片刻,太子终于开口:
“这香囊是玉侧妃亲手给本宫缝制的。
里面装的药饼,也是她寻来的方子。
先后有两位靠得住的御医看过,确认方子没问题。
况且,这香囊本宫带在身上快一天了,未觉有何不妥。
应该还是江大小姐弄错了。”
他说完,想把香囊系回腰带上,却被萧景霖一把夺走:
“小心总是没错的,这东西还是我替殿下料理了吧!”
太子摇头,又想去抓香囊:
“你太草木皆兵了。
我相信萱儿对本宫是真心的,绝不会害本宫。”
这香囊是玉萱熬夜为他缝制。
今晚,玉萱也会出席宫宴。
若她看到他没佩戴这个香囊,一定会伤心失落。
他舍不得让她难过。
萧景霖不顾尊卑礼仪,不客气地挡开了太子伸过来的手,语气骤然变得冷厉:
“殿下不该拘泥于儿女私情,凡事得纵观全局,慎之又慎!”
太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缓缓缩回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罢了,不戴就不戴了。
你也不必如此激动。”
萧景霖比他小好几岁,平时他都以大哥身份自居。
可一旦这小子真动了怒,他就会不由自主瑟缩。
父皇最看不上他的就是这一点:性子过于软弱。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作为未来的帝王人选,绝对是非常致命的。
可没办法,无论怎么努力,他依旧改不了。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自己这样,确实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干脆向父皇奏请自废,
把东宫位让给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任由他们争去。
而他,从此做个闲散王爷,
读书写诗,弹琴谱曲,走遍大好河山,如风般肆意洒脱,岂不美哉?
可是,他不能。
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背后还有多股势力,强行撑着他坐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
更何况,
从古至今,但凡被废的太子,能有几个善终?
真到那时候,别说游山玩水,闲云野鹤了,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成问题!
太子思绪飘得有点远了……
与此同时,萧景霖盯着香囊,心绪不宁。
之前,太子适问他原本称病不想出席这晚宴,为何最后又来了?
他避而不答,只因为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他之所以改主意,赶来参加宫宴,全是因为午后小憩时,做的一个噩梦。
这个梦非常可怕。
梦里,太子在这晚宴上出事了。
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储君,竟在酒后当众调戏徐将军的夫人!
陛下雷霆震怒,众官员弹劾,最后他被禁足东宫。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
太子知道皇帝本就对自己不满,早有废除储之意,只是忌惮太后还有一干老臣,才迟迟未动手。
如今,皇帝有了十足的理由废掉他。
皇帝正准备动手,
宫外就传来剧变——
太子自知此次在劫难逃,竟铤而走险,
匆忙勾结京郊一部分卫所,起兵谋反,意图劫驾,逼皇帝退位。
元康帝立马调动近卫军镇压。
最终,太子谋反失败。
元康帝派遣禁军赶往东宫,擒拿他们一家。
可当禁军赶到时,东宫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太子、太子妃还有皇孙李瀚皆困在东宫主殿,在烈火中化作了焦炭。
倒是玉侧妃躲在自己屋里,毫发无损。
梦里,萧景霖眼睁睁看着太子一家三口化作焦尸,却无能为力。
大火熄灭后,三人尸体都被抬了出来。
可怜的皇孙,蜷缩在太子妃怀中,
母子二人烧得尸体都粘连在一起,怎么用力掰都分不开……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萧景霖猛然惊醒过来,
心跳如擂鼓,冷汗涔涔,
半天缓不过劲来。
梦里的画面实在太逼真,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
他这人从来不信鬼神,可在梦醒后,一直心神不宁。
梦里,太子失态对徐夫人动手动脚一事,放在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发生。
后来起兵谋反,更是离谱。
暗中来往多年,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萧景霖比谁都清楚。
他绝不可做出那种荒唐事,也没有勇气和心思造反。
皇帝真要废他,他说不定还会松口气,然后两手一摊,对他的支持者们说:
“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本宫不努力,实在是父皇心意已决。
事已至此,要不还是算了吧……”
可噩梦带来的影响始终未能散去,令他怎么都无法安心。
最近,乐安公主几次三番寻理由接近他,让他不胜其烦。
为了躲开她,今晚的宫宴他都不想参加。
可在这个噩梦的影响下,他还是来了。
没想到,太子这边还真遇到了事情。
若正如江唯音是对的,
太子中了别人下的药,迷失心智,在宫宴上做出出格之举,
那就完全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