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衣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挣扎。她的唇瓣微动,发出微弱的呓语:“别,不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坐在床边的萧时,目光深邃,他沉默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柳时衣的额头。那温度,如同被烈阳炙烤过的石头,烫得他心惊。
殷裕端着一盆冷水进来,将一块湿帕子拧干,贴在柳时衣滚烫的额头上。他叹了口气,望着柳时衣那痛苦而无助的模样,心中满是无奈。
“烧了一夜了,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得住。”殷裕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萧时的目光落在柳时衣颈间那块杏形玉牌上,那玉牌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他轻轻拿起玉牌,手指在上面摩挲着,脑海中浮现出和小十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欢声笑语、嬉笑怒骂,仿佛就在昨日。
他一直把这些记忆藏在心底,这些年来每当撑不住的时候,便会在深夜里拿出来,靠着这些生命中仅有的好日子,熬过黑暗与痛苦。
但此刻,这些记忆的收尾,变成了烟袅临终前将杏形玉牌交给柳时衣的那一幕。烟袅用微弱的声音交代他:“以后江湖怕是不再太平,你定要、定要护好她。她是个好孩子,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无数画面在萧时脑海中汇聚,他紧紧攥住那块杏形玉牌,目光坚定地看着柳时衣。心中有个声音在回响:“你和十一明明有那么多相似之处,我为何没早点发现……”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魄风推门而入,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手中举着一封信,向萧时示意。
萧时会意,他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将门合上。魄风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阿时!快看,这是老李从中州传来的信!”
萧时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那夺刀之人,现在在中州。”
魄风立刻附和:“我现在收拾,咱们清晨就能出发。”
萧时看了看身后的房门,想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柳时衣,心中有些挣扎,犹豫半晌,还是做出了决定:“我一人去就行,你在此处守着柳时衣。”
魄风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你疯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你而今内力全失,我放你一人去送死吗?!”
魄风也是急了,才会口无遮拦说出这种话。话音刚落,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依然闷闷不乐。
萧时知道魄风的心思,低声解释:“此事本就因我而起,那群人是冲我而来。若不是我,烟袅等人无需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离开,她这边也会安全些。中州那边也有老李他们,你无需担心。”
魄风还是不肯让步:“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从前可从不会如此顾虑他人,你该不会……该不会是真的对她有意思吧?”
萧时面色一僵,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开口:“总之,你在此守着她。若我七日内未归,你便去中州的日月药庄。”
时间紧急,萧时当晚就要离开。
殷裕不知道他的底细,怎么看他这个身子板怎么不放心,衣食住行叮嘱了个遍,直到最后说无可说,他才巴巴地补了最后一句:“师父,你路上务必小心。”
殷裕将自己的玉佩塞到萧时袖中,道:“要是没钱了,你就去中州随便哪家殷府门下的铺子,只要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们定会好好接待你,若是你身上没银子了,让他们给你就行。你若是再碰见先前那些人,千万别跟他们硬碰硬。就你这弱柳扶风的,怕是挨不过他们一下——”
“行了,阿时不像你那么没脑子。”
魄风再停不下殷裕的啰嗦,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
他自己还对萧时的决定有些不满,所以只是别扭地说了一句“保重”。萧时知道魄风心思,但此刻他确实还有更多事要操心,于是也只是微微点头,骑上马便离开了。
“你千万早点回来啊——”
殷裕看着萧时逐渐远去的背影,抹了抹并没有泪水的眼角,打起精神看向魄风:“小风子,现在就剩咱俩了,得分工一下。你负责守卫和日常打扫做饭,我负责照顾柳时衣和拜佛。”
魄风懒得理他,给了他一眼刀:“我想干嘛干嘛。而且最后警告你一次,再叫我小风子我就给你看看真正的疯子怎么打人的。”
殷裕丝毫不惧,知道魄风只是个嘴上厉害的:“那你说你想被叫什么,小魄子肯定也不行吧?你要真这样,我就只能喊你小魄风了。”
“……你非得加个小是什么意思?!”
“那喊你大风子?大魄子?大魄风?你自己选,我很随和的。”
魄风抬手给了殷裕后脑勺一巴掌:“叫魄风!”
“那多生疏啊!”
“本身也没跟你有多熟!一会儿你回去做饭。”
“说好了分工明确的——”
“谁跟你说好了?!”
“好好好,你想赖皮也可以。这样吧,我大人有大量,只要你教我怎么跳上房顶,我就帮你做今天中午的饭。”
“做梦去吧你!”
空荡荡的流水村因着二人的吵闹,久违地显出了一丝生机。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百花楼门口。
虽然面上看起来都还挺轻松,但是他们内心其实都还惦记着昏迷的柳时衣。他们都希望柳时衣快点醒过来,区别只在于魄风还多了一层心思,柳时衣醒了他就能直接去中州找阿时了。
阿时也是,年纪越大越叛逆,真让他放心不下。
而被魄风念叨的那人,正顶着星辉日夜兼程,从霞光初照跑到月落星沉,从天边泛起一片淡淡的金色再到染上沉沉的墨。萧时的脸色随着时间推移愈发苍白,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快马加鞭,地面都被激起阵阵尘土。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萧时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咳出声来,但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每动一下,被强行封闭的经脉都会给他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他身后还有人在等着他。
而另一处的百花楼内,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殷裕和魄风虽说性格迥异,谁也不服谁,但到底是在照顾柳时衣这件事上达成了统一。魄风手持药罐,一边拌着嘴,一边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准备给躺在床上的柳时衣喂药。殷裕则在一旁细心地照料着,又要时刻提醒魄风——以及他自己——声音别太大了,又要担心魄风把柳时衣呛着了。气得魄风最后把碗一推,让他来。小少爷信心百倍地上场,喂了两口,却没一滴进到柳时衣嘴里的,只好灰溜溜又把碗递了回去。
每到深夜,魄风总会坐在百花楼的屋顶上,眺望着远方。夜色如墨,星光点点,但他的心中却充斥着百般思绪。他担心萧时,担心凌霄盟,担心一切,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守护着这个已经寂静无声的村庄,不能有任何的懈怠。
而殷裕则彻夜跪在菩萨面前,不住地祈祷。他不知道自己的祈祷是否能够起作用,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心诚则灵,毕竟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数着日子,七天很快过去了。柳时衣却依然没醒。魄风直等到第七日的深夜,却依然没收到任何从中州传回来的消息。
没有办法,他必须去找萧时了。
月光如水,洒在百花楼的琉璃瓦上,泛起层层银波。殷裕站在楼门口,有点不舍地看着马背上的魄风。
“你真要走啊?”
魄风回过头,看着这个小少爷要哭不哭的样子,忍不住叹气。
临了,他还是狠心点了点头:“七日已到,我得去找阿时了。”
魄风目光扫过百花楼内,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柳时衣,你好好照顾。放心,我们——”
话到此处,他却突然顿住。
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不会抛下你们的——这种说出来了却不能兑现的话,他终是不忍心开口。
殷裕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道:“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你赶紧去找师父吧,柳时衣这里有我看着呢。”
真是个傻子。
魄风心中一软,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最后挥了挥手,勒紧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四蹄,朝着远方奔去。
生离死别,不过人间常态,他魄风才不在乎。
殷裕站在原地,目送着魄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失落,忍不住张嘴。
“哇——”
哇了一长腔,却没哭出来,只剩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中回荡。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哭什么哭?丢不丢人?”
殷裕猛地回头,只见柳时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楼下。她看起来还是虚弱得很,此刻看到殷裕张大个嘴巴干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把你嘴闭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呸呸呸!”
殷裕吸了吸鼻子,猛然扑上来,将柳时衣抱住:“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你要是再不醒,我还真怕你死了。”
殷裕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柳时衣无奈又好笑。
“行了,这不是没死么。”她将殷裕的脑袋推到一边,还是软了语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殷裕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笑容邀功:“那可不呢!我可是天天去给菩萨烧香,拜了那么久才把你的命求了回来!”
柳时衣眉心一跳:“村口那个小庙里的菩萨?”
殷裕点头,柳时衣很是无语:“那是送子观音!”
殷裕一愣,随即大咧咧地一摊手:“甭管是啥菩萨,你就说你醒没醒吧!”
柳时衣嫌弃地撇了他一眼,衣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其他人:“萧石头他们呢?”
殷裕立刻耷拉下脸,苦哈哈地看着柳时衣:“你醒晚了。”
“……什么意思?”
“魄风刚走,去找师父了。他们去中州了,说在那里看到了你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