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翔因工伤而致残,在各种护理院或者疗养院呆了近二十年,其实谁都清楚,开始时他病在身体,后来是病在了心理。
隔一段时间就做体检,每次检查结果出来都只是一些小毛病,因为给照顾得好,他非常健康。
只是,正常的外貌回不来了,一双残腿也将他永远按压在轮椅里,这些都是心上无法治愈的创伤,迫使陆翔变成了一个脾气乖戾,总渴望能与世隔绝的怪物,任何人,包括陆衡,轻易也接近不了他。
二十年来,陆翔除了给陆飞夫妇在不同的护理院之间挪来挪去,就哪儿也没再去过,他眼中唯一可称为是“外界”的地方,就是不同护理院里,看起来大同小异的花园或者院子,与外界的接触,就是由护工推着轮椅在花园或者院子里走几个来回。
从上海到喀什,乘坐早上的航班通常得从乌鲁木齐转机,前后相加少说也需要八九个小时,那是多么漫长的旅途啊,陆翔居然能给陆飞夫妇说动,真就离开了唯一给予他安全感的地方——疗养院的单人房间,来新疆过春节了。
直到此时,陆衡才信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有这样一天,父亲从自我禁锢的狭小空间中“走”了出来,尽管还坐着轮椅,却不再因为毁容而四处躲藏,而是大大方方将自己暴露在了明亮的灯光下。
陆文明和陆衡两兄弟,不仅不再讨厌过春节,甚至比孩子们更欢喜了。
合家团聚,是世上最为美好的幸福享受,徜徉在这种幸福之中,还有什么烦恼是抛不开的?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陆文明可没打算在酒楼吃年夜饭,而是领着一大家子将工地上的工棚办公室布置得颇有年味儿。
陆飞和林秀都有一手好厨艺,特别是陆飞,作为顾家的上海男人,特别喜欢围着灶台打转,理所当然的,他就成了工地年夜饭的掌勺大厨。
从保税园区食堂请来的厨师艾热,几乎碰不到锅铲,干了三十几年掌勺的他,只好乐呵呵给陆飞打起了下手。
领航的三十九人援疆团队,留在喀什过春节的仅有六人,包括陆文明和陆衡、洪学忠以及两名技术员、采购员王晓萍。
十几个人组成的大家庭,将会议室的大长桌改为餐桌,到下午五点时开始上菜,很快大桌子就变小了,因为被各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占得满满的。
王晓萍拍着巴掌笑道:“我家里人今年都在国外旅游过年,我工作忙没法跟他们一起去,以为吃不上年夜饭了呢,却想不到和公司同事们一起,这餐年饭竟然比在家吃得更丰盛!”
大伙儿听得都笑了起来,合家欢的气氛洋溢在工地上,这个春节,无论是否有家人陪伴的人都不觉得孤单。
陆飞和林秀做的菜大多数是本帮风味,红烧肉升级成了红烧三宝,爆鱼跟糖醋小排不能少,极其考验刀工的扣三丝也上了桌,还有四喜烤麸、春卷、八宝饭等等,没有一样菜品不充满着浓浓的喜庆味道。
林秀还专门在家里做好一道“佛跳墙”,经冷冻处理后从上海用冷链运输过来,除夕前一天快递送达,今天正好能凑出个大菜。
陆文明看工地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也想进去搭把手,林秀却以站不下那么多人为由赶他出去,其实是想让他多陪同事拉拉家常。
平常工作时间,上下级区别明显,陆文明很难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与同事们接触,今天这里没有领导也没有员工,大家都是朋友,可以坐在一起嗑瓜子吃糖果,敞开心扉说心里话。
另外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往年春节,一般等到午夜十二点,陆文明就会给陈佳宏打电话拜年,今年可真有意思,年饭开吃之前,陈佳宏给陆文明打来了贺年电话。
“小陆啊,上海前往喀什的领导团接待情况如何啊?你这个成天就只知道埋头工作的家伙,领导们回来后若说对你不满意,我可是要罚你的!”
陈佳宏一边说一边哈哈笑,快六十岁的人,看起来跟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似的。
陈总如此发问,陆文明还能听不明白?所谓的“一问三不知”,那全是装的,爸妈和妻子“预谋”来喀什过年,早就跟他打了招呼,如果不是他在暗中进行调度,他们怎么可能顺利成行?
陆文明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陈总,谢谢您,您的心里不仅装着振兴企业的宏远目标,也装着我们这些跟您一起拼搏的人呢!”
陈佳宏一只手往后拢了拢头发,百感交集地说:“家和万事兴啊,国家、企业、家庭,不都是这样吗。小陆,祝福你们全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今晚就不用给我打电话拜年了,和大家一起过个幸福的吉祥年吧。”
说完收线。
电视节目中,凤凰传奇正出场表演,他们与一众明星在光华四射的舞台上齐声歌唱:
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新春联,把快乐做成年夜饭,才格外的香甜。一家子情融融,一家人心相连,送一份祝福喜气洋洋,日子红艳艳。拜新年呀拜个吉祥年,红红火火亲亲切切感动的春天,拜新年呀,拜个幸福年,一年四季岁岁平安家家都团圆。
年夜饭就要开席,陆文明又迎来了拜年的大部队。
谁呀?由园区管委会主任库尔班带领的新疆朋友们。
他们不仅声势浩大地组队赶来,还带来了一大堆美味的新疆当地特色年货,以及老大一桶“穆塞莱斯”,那是新疆传统酒类,是一种自酿的葡萄酒。
陆文明想不到库尔班等人会在这时赶来拜年,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
他急忙与大伙儿寒暄,和洪学忠、陆衡一起招呼大家入座,并将库尔班、玉素甫、黄进等人介绍给陆飞夫妇。
库尔班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啧啧称赞:“去了上海好几次,吃过不少本帮菜,却从来没闻到过这么浓厚的家的味道呢!”
受保税区领导夸赞,陆飞夫妇又高兴又得意,陆飞拍着胸脯夸海口,称自己酒量不错,就算跟新疆大兄弟拼酒也肯定没问题的。
来自上海的陆教授要和自己喝酒,库尔班求之不得,张罗着让陆文明拿酒杯过来,但一看拿出的是高脚玻璃杯,顿时瞧不起地哈哈大笑。
玉素甫和其他人也笑了,艾热老汉眼尖得很,不用听谁吩咐就跑进厨房又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子也是新疆产的土陶碗,一只碗少说也能装两三百毫升的酒汁。
本来豪气干云的陆飞,一见这阵仗,不由自主就开始心里打鼓,如此豪放地和西北壮汉拼酒,他这上海老爷叔可没试过,也不太敢试啊~
林秀自然也不乐意让老公这么喝,尴尬地笑着劝阻。
库尔班大手一挥:“欸,阿达西,美好的夜晚,喝醉了有什么意思?你放心,咱们不要好西,请你们尝一尝新疆的葡萄酒有多么可口,就很欢乐啦!”
陆飞觉得脑壳像是一下卡住,茫然地望着儿子。
陆文明知道父亲听不懂库尔班夹在汉语里的维吾尔语,为他翻译:“阿达西是兄弟的意思,好西是干杯。”
“啊?哦哦哦,阿达西!库尔班阿达西,来来来,咱们好西!”
一弄明白啥叫“阿达西”,陆飞就乐不可支,一手举酒碗,一手跟库尔班两人搭着肩膀,在房间里转起圈圈跳起了舞。
他们如此开怀,围在一旁的人们情绪全冲上燃点,年夜饭就此开席,大家畅饮着特色美酒穆塞莱斯,吃着地道本帮风味的年饭大餐,这过得真是一个团圆又丰盛的好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