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三娘又不答,这果然是他们留下的!”
三娘闭上眼睛:“是,是他们留给你的,那又怎么样?你刨根究底地问这些究竟想干什么?”
飞鸿:“难道我不能问吗?难道我不该问吗?您这么多年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又是为什么?”
三娘:“不为什么,老娘就是不想说!老娘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不行吗?”
飞鸿手抖了一下:“三娘……你……你说什么?”
三娘狰狞道:“老娘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听明白了吗?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大,就是要你给我养老送终的!老娘凭什么让你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
她几步上前扯住飞鸿:“你问这么多,是不是想去找他们?嗯?是不是想丢了我这个腰伤的废物,转头去找他们过逍遥日子?是不是?”
飞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我……我没有……!”
三娘目眦欲裂:“骗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和那个贱男人一样,用完我都想把我丢了!你们做梦!”眼泪夺眶而出,“老娘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他们是谁!你去找,你现在就出去找,你满大街去认去,看你有多大本事,你认了谁就是谁,以后再也别进我的门!”一边骂一边把飞鸿往门外推。
飞鸿大哭着跪下,抱住三娘的腿:“娘!你别赶我走!我不是要找他们!我不是!!!”
三娘用力推开她:“谁是你娘?老娘无儿无女,就是街头漂泊的一尾孤魂野鬼!你不是能耐吗?你出去,你给老娘出去!”
“我不!你就是我娘!我谁也不找,我就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飞鸿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三娘也泪流满面。
隔壁传来赵二姐的骂声:“家里死了人呐,天黑不黑的号丧!”
三娘扯着嗓子大吼:“臭婆娘你再唠叨一句,老娘拿刀劈了你!”
声音如此之大,房梁窸窸窣窣地落下灰来。
赵二姐和三娘斗嘴骂街这么多久,大概头一回接收到三娘的死亡威胁,果然被震慑住,不吭声了。
飞鸿一边哽咽一边道:“咱们搬家吧,这鬼地方潮得很,赵二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别跟着住了。”
三娘一边擦泪一边道:“老娘不稀罕,你自去找你亲爹娘,老娘就打算在这跟那个臭婆娘耗下去了。”
飞鸿扯着她的裙摆:“三娘,您就别说气话了,洛承风说……”
“还洛承风!你别跟老娘再提这个名字!现在听到他就来气!”
飞鸿小声道:“可……可您不是还想让他做您女婿的么……”
“那是我瞎了眼!他是什么废物点心?手底下那么多人,还要你一个小姑娘帮他破案?”
“真不是,我那不过是因为……”
“别跟老娘打马虎眼!你就是要帮他破案!你骗人的把戏都是老娘教你的,撒谎还想撒到你祖宗头上?”
飞鸿:“不敢……不敢……”
三娘:“从今天开始,你给老娘待家里,不许再见那个臭小子。那个什么破摊子也不要了!什么破身份,老娘不稀罕!”
飞鸿闭上嘴,不说话了。
如果说要飞鸿不见洛承风是半真半假的恐吓,那不要身份这件事绝对是三娘的气话。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飞鸿能获得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哪怕是商女、农家女,都可以。
这个身份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封户籍文书或者有一个铺面、一块田地傍身,而是有靠山、有邻里、以及一群同样认可她身份的人。
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飞鸿才能真正从一个骗子养大的女孩变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三娘无比后悔当年带飞鸿入行的决定,当时她没有考虑长远,只想着把自己看家的本领教给飞鸿,这样若是有一天自己没了,这孩子也能靠着自己活下去。后来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以及飞鸿所展现出的惊人天赋,三娘便开始后悔了,这样一个好孩子,如果好好地活在一个正常人家里,也许能有十分光明的未来。苍天无眼,偏偏让她落在了自己这么一个骗子手上,正经的家教没有,尽学些见不得人的把戏。三娘为弥补心中亏欠,给飞鸿定下许多规矩,要她用骗术去行侠仗义,也不让她接触任何同道中人,她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让飞鸿看低自己。她还用尽办法地让飞鸿学习琴棋书画这些官贵小姐才学的本事,虽说飞鸿学来学去只把个书法和绘画练上手,好歹也算能跟上那些人的见识。
可这些都没有办法掩盖她们是骗子的事实,差别无非是恶骗或者义骗,身份却无半分不同。
三娘清楚,飞鸿也清楚。
三娘能接受自己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可她接受不了飞鸿也是这样的身份。
所以,她一直希望飞鸿可以有个好身份、嫁个好人家,未来如果儿女出息,也许还能过上更风光的日子。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在京城遇到洛承风这么一个靠山,虽说在官贵遍地的京城算不得多高的门第,可好歹他给了她们母女一个官方认可的身份、一份营生,这样的好事,三娘从前想都不敢想。
所以,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想到此处,飞鸿不再和三娘斗嘴,也不再与她争辩什么身世、什么玛瑙佩,她站起来紧紧搂住三娘,轻声道:“怒急失智,说出来的话又假又伤人,咱们都别说了,好不好?”
三娘的脸埋在她肩头,低声哭泣。
……
经过这一次争吵,飞鸿十分确认,三娘是绝对认识她父母的,而且她的身世可能大有隐情。
只是三娘出于某些目的不肯把事实真相告诉她。
飞鸿一点也不信三娘说的什么“养老送终”的鬼话,她那么说无非是要转移矛盾,让飞鸿不再纠结玛瑙佩的事情。
结合进京以来两次陷入官司、以及郭家私宅那诡异死去的几十口人命,飞鸿觉得,所有事情都和郭县令息息相关。
所以,郭家老母的寿宴她是一定要去的,但她不打算把进郭府查玛瑙佩的目的告诉三娘了,说了她只会更加暴躁。
另一边,三娘对外宣称飞鸿最近进山采药,没办法出门摆摊,婉拒了所有人的拜访,包括洛承风。她把飞鸿关在家里,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夜里,一个俊俏郎君出现在石榴巷。
小郎君声音清脆,笑道:“三娘夤夜寻我,可是想我了?”
三娘撇他一眼:“滚滚滚,老娘要是早点生儿子,都能做你奶奶了,跟我胡说八道什么?”
俊俏小伙更乐了:“那更刺激了!”
三娘:“再胡言乱语我就大棒子给你赶出去,以后我找别人合作。”
小伙子忙道:“别别,我刚才不过说笑罢了,三娘何必较真?”
三娘:“我时间有限,不同你废话,你给我暗中查查,宝庆县县令郭良平,到底什么来路。”
俊俏小伙眉梢一挑:“哎哟?向来见官就躲的三娘改性子了?”
三娘:“我要不是情非得已,怎会找当官的人晦气?实在是这个郭县令诡异得很,我必须查他。”
俊俏小伙:“三娘知道的,天下没有我玉面风媒打听不到的事,也没有我传不到的话。只是,江湖有江湖的价码,至于朝廷中人……”
三娘:“你想要多少?”
俊俏小伙:“三娘觉得这活值多少?”
三娘:“我给你三百两。”
“太少了,还不够我疏通关系的。”
“你的手段我还不清楚?听墙角、挖地洞你或许干得不少,疏通关系?呵,那就有鬼了。”
“三娘可别小看人。从前你要的那些消息确实听听墙角就有了,可你现在打听的是朝廷里当官的,宝庆虽说只是个附郭县,好歹也是个七品官,手下底下那么多人,墙角可没那么容易打听到。”
三娘鼻子喷气:“那你要多少?”
玉面风媒眼睛咕溜溜一转,比出一个一来。
三娘眼睛瞪得差点脱窗:“一千两?!你去抢吧!”
玉面风媒笑眯眯地:“要真在官场里,一千两且不够打点的呢。我跟你要这个数,已经很行情了。”
三娘:“这都还不知道那姓郭的是什么情况呢,你就要我一千两,会不会有点太狠?”
玉面风媒:“狠不狠的,只看三娘急不急了。你要是不着急,那就找别人呗。”说着转身要走。
三娘叫住他:“还没谈完呢,怎么就走?”
“三娘不着急,我们以后慢慢谈。”
“你个挨千刀的!”三娘忍不住骂道,“明知道我就是因为着急才找你,还跟我装大鼻子蒜!”
玉面风媒咧嘴笑道:“既然您着急,就别跟我计较是一百两还是一千两了,先把事情打听清楚要紧,对吧?”
三娘:“一千两实在太多,我拿不出来。我最多再让你二百两。”
“五百两?那还是算了吧。”玉面风媒说着又要走。
“六百两!”三娘再次叫他,“六百两行了吧?庞氏钱庄案我根本没赚到什么钱,都被朝廷收走了,你再要更多,我拿不出来啦!”
“都充公了?”玉面风媒上下打量她,“视财如命的春三娘何时变得如此忠君爱国,连到手的钱财都不要了?”
三娘满脸晦气:“这事情一开始就有官府涉足,我根本套不着大的,能赚个百八十两的已经不错,就这样,还花了一百两给你去传信,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冤!”
玉面风媒摆摆手:“那您做的可是大好事,帮那么多百姓挽回钱财,一点不冤!”
三娘:“怎么不冤?都没人念着我的好!”
玉面风媒眼睛一转:“要想人念你的好?这可太简单了!包在我身上!”
三娘忙道:“别别!别往外说,否则我日子更不好过。这种得罪人的好事,还是别往外说了。”
玉面风媒笑道:“还是我家三娘看得长远、看得通透。多少蠢货为了一时扬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三娘:“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六百两!”
玉面风媒一愣:“何时说定的?”
三娘:“你都如此欣赏我了,就帮我这一回吧!”
“不行!欣赏归欣赏,收钱归收钱,这是两码子事。”
三娘沉着脸:“你年纪轻轻的,有的是赚钱的机会,为什么非得跟我一个老婆子过不去。”
“第一,您不老,您风华正茂,是最有风韵的年纪;第二,我并未与您过不去,我这是收钱办事,天经地义的。”
三娘吐出一口浊气:“行吧,你既如此狠心,那这单生意不做了,以前的交情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个人。”说着,转身要走。
玉面风媒赶忙上前拉她:“别啊!我逗你呢!六百两确实不够,九百两如何?”
三娘一拍他的手:“七百两。”
“八百两。”
“七百五十两!”
“三娘怎么连五十两都要跟我争?”
“区区五十两,你玉面风媒很快就能赚回来。就当我春三娘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
两人对视片刻,玉面风媒终于点头道:“好,七百五十就七百五十,三娘要记得,这是你欠我的人情,以后可要还。”
一阵风吹过,这个以风为媒的男子消失在黑夜中。
门吱吖一声响了,飞鸿从里走出来:“三娘,你刚在和谁说话?”
三娘关上院门:“没谁,外头一个不认识路的。”
飞鸿撇撇嘴:“大半夜的,什么人问路能问进巷子里来?别是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吧?”
三娘一挑眉:“是又如何?”
飞鸿:“三娘不会又要出手吧?之前两次都差点掉坑里,幕后黑手还没找到呢,可别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她说完这句话,母女俩脑中同时霹过一道闪电。
三娘猛地拉住飞鸿:“你去郭府不是为了洛承风……你是为了找到这个幕后黑手!”
飞鸿在心里暗暗锤自己的脑袋:【嘴不要那么快啊柳飞鸿!露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