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林子格外潮湿,这里的空气并不清新但无比沉闷,路上没有人说话,或许是难过也或许是害怕。
“师兄,逝者已矣,你也不必如此难过了。”一名弟子走到叶飞途的身旁安慰道。
叶飞途闻言往说话那人瞥了一眼,瞧见是先前在破屋门前与他谈话之人,缓缓开口道:“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吴川。”弟子如实答道。
听罢,叶飞途浅浅勾出一抹苦笑,眼中有些了然,“是上月才来常壁的吧。”
吴川默认地点了点头,随后趁此不动声色地往叶飞途身边凑近了些,突然,他颤抖着唇发出如蚊叫般的声音,“叶师兄,我看到…”
“虽然我们已经不用再接着寻人,但这林子实在古怪得很,而且在暗地里还有着那白瞳妖怪。”身后的人突然打断了吴川将说出口的话。
只见余曙边说边走到他们的身旁,继续道:“想要走出去看起来有些困难。”
见余曙走了上来,吴川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离叶飞途远了一点。他识相般地对着余曙点头退了下去,只是他眼神躲闪,神色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慌张。
叶飞途见来人后眉头轻皱,目视前方的瞳孔中有了几分莫名的烦躁。
“这你不用担心,在进这林子之前我便放出了一只双梦蝶。”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棕色的木盒,缓缓打开,一只淡白色蝴蝶正扑腾着翅膀从盒子中飞了出来,
“跟着它。”叶飞途说道。
双梦蝶向来一雌一雄,而雄性往往十分珍视雌性,但凡两只蝶属地不同,那只雄性蝶就一定会有办法能找到雌性,而雌性蝶一般便会在它们分离的原地静静等待直至死亡。
在进林子之前,叶飞途便将雌性双梦蝶投放于林外,就是怕他们会在林中迷失方向以至于寻不到出路,而若真遇到了这茬,那这对双梦蝶就能起到重要作用。
此刻的双梦蝶那洁白的翅膀不断在半空中扑扇,在这阴暗的林子中散落出如星辉般地淡淡粉末,对于在这里待了不过短短一日却精神快要崩溃的众人来说,它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所以,你们就靠着双梦蝶从那林子中走了出来。”
辉煌大殿中,坐在主位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单膝跪地的余曙语气平淡道。
余曙轻点了几下头,他的脸上满是悲戚与沉痛,只见他再次面向众人抱拳鞠躬,“是我没有顾好所有人,不但让贺兄弟失踪,还让一名无辜弟子身死在那。”
就在殿内所有人都沉默时,余曙左边的沈怡歌却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余曙,她的手掌紧紧抓着凳子的把手,长指甲一次次地扣着暗红色的凳子,使得那里有了一个明显的指痕。
若照此人所说,那林子如此危险,这贺南温都失踪这么久了,她不会在林子里被那些怪物给吃了吧?
想到这,沈怡歌不愿相信般地摇头,她在心中坚定地否认道:不可能,贺南温那条贱命硬得很,她没这么容易死!
可想完没多久的沈怡歌心中又有了些纠结,要是贺南温真死了怎么办?天呐,她居然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自己整日想方设法折磨她她每次都能毫发无损,去捉个顾辞就被这么轻松给害死了?
……
就在沈怡歌内心不断挣扎时,坐在上位的沈冯瞧在了眼里,他偏头看向底下的沈怡歌,开口道:“歌儿,你身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旁的沈怡歌。
而听见自己名字的千金小姐先是一愣,她左顾右盼瞧见周围人都盯着自己,使得她的脸不自觉地有了些许微红。
只见她慌乱地抚了抚头发,装作无事地回道:“我没事,就、就是想着南温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自己有点不愿相信她此刻已经出事了。”
闻言的众人也是互相叹气,接着又纷纷挪开了视线。
这时,另一边一直板着张脸的叶赫从凳上踏脚站了起来,只见他对着坐在大殿正位的沈冯先是敷衍般鞠躬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从先前小曙的讲述中也可知前日所造成的局面并非他意,所以也希望沈掌门不要强行怪罪于他啊。”
叶赫说话声音浑厚有力,此刻看着沈冯的眼中也满是严峻,他就双手背在背后直直地站在那里,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似是要比坐在大殿之上的人还更加威严几分。
面对叶赫听似请求实则要求的话,沈冯故作为难地用手抵着脑门低头思考着。
而在人前看不到角落,能看见此刻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眼中满是愤怒。
这叶赫也真是欺人太甚!他堂堂凩嶱弟子就这样死在了那林子里,这姓叶的竟然还要求他放过这区区连个人都看不住的废物!
沈冯托着头的手掌渐渐握紧,眉眼皱成了川字,心里不禁产生出丝丝怨恨。
忽然,沈冯身躯一震,脑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只见他黑着脸抬头看着余曙,目光中有些惊色,
我记得这小子曾描述过那林子中的怪物浑身黝黑且尖牙白瞳,他说的不会是……
沈冯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余曙,众人瞧在眼里一脸地不明所以。
见周围人都没有想开口的意图,站在叶赫一旁的叶飞途赶忙走到了大殿中央,他先是撇了一眼身旁的余曙,接着便鞠躬作辑一脸正气,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审判余曙之事上,倒不如商讨那诡异林子中的那些白瞳妖物该作何打算。”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霎时严峻了起来。
叶飞途见状接着说道:“那东西数量众多,而且它受伤时流出的血也是闻所未闻的灰色……”
“灰色?”楚棠不可置信地开口。
叶飞途认真般点了点头,拧着眉继续道:“可更为古怪的是,那灰色血液竟可腐蚀兵器。”
说着,他缓缓拿出一直放在他身上的那把灰白长剑,在周围人半信半疑的眼神下抓住剑柄拔出,这时清晰地便能瞧见锋利的剑刃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孔洞,制造剑的玄铁被腐蚀成水,弄得剑上全是铁水干了的黑色痕迹。
“那妖物见人便攻击,而出林子不远便是叶城,如若它们跑出林子便定会危害周遭的普通百姓,所以希望贵派能派弟子跟我一同去铲除它们。”
一旁找回状态的沈怡歌无所谓地伸了伸胳膊,“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闻言,叶飞途偏头看她,眼神冷峻,“沈小姐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见识一番,你敢吗?。”叶飞途冷着脸开口怼道。
“你!”沈怡歌一掌拍着凳子上,她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叶飞途,想反驳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气愤地双手环胸别过脸去。
而一旁的叶飞途却没有理会沈怡歌这副模样,他再次面向正黑沉着脸的沈冯鞠躬作辑,凛然道:“望沈掌门应允。”
说完,他眼角余光无意撇到了身旁的余曙,顿时心生一计开口道:“余曙也会同我一起,希望您能给他一个机会。”
话落,众人将目光都纷纷落在沈冯沈掌门身上,而他却仍旧是半天不作声。
这姓叶的小子倒是机灵,借着铲除妖怪一事顺便给了余曙个能戴罪立功的机会。
一来此事发生在凩嶱所管辖的叶城,若不派人处理那些东西,最后定会搞得城内人心惶惶闹出笑话;
二来就算余曙当真有罪,碍于他是古奉的人,自己这个凩嶱的掌门倒也是定不了他什么罪,倒不如将功补过来得划算。
如此,这倒也是让我不好回绝。
不知思索了多久,只见男人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接着便听见他开口:“罢了……既然叶小兄弟都如此说了,那我身为长辈又岂能说一个不字。”沈冯妥协般地应下了此事,“明日一早你们便随着刘元去派遣门下弟子吧。”
闻言,叶飞途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了下来,只见他鞠躬作辑面上感激不尽,“多谢沈掌门。”
说完,他下意识地撇了一眼叶赫,在瞧见自家老爷闭紧眼表示同意后便开口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不再打扰,先行告退了。”
沈冯浅笑着点头。
见此,沈怡歌是最先从位置上起来的,她故意般从叶飞途的身旁路过,随后当着他的面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不知过去多久,众人已经缓缓离开了大殿内。此时的殿中只剩下了坐在高位的沈冯与站在殿堂正中间的刘元。
中年男人此刻的脸上已没有了先前目送众人离开时的浅浅笑意,有的只是一双泛着刺骨冷意的眼睛。
“刘元。”
坐在高位上的人开口了。
被叫了名字的人半鞠着躬,一脸恭敬道:“掌门有何吩咐。”
“吩咐你儿子明日跟着那俩小子去一趟叶城外的林子,若据他们所说真有那妖物的存在,便让他想法子给我抓一只回来。”
“是。”
少女躺在一块大石上,石壁上长着许多的青苔,或许是下过雨的石头冰冷,又或许只是不想弄脏了衣裳,人躺着的那块地方铺着一件大大的黑色外套。
木材在火里燃烧发出的噼啪作响声使本就睡得浅的贺南温感到一阵烦躁。
她迷糊着想睁眼,想挣醒来,可她却像是困住了牢笼一般挣脱不开。
这时,一道低沉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喂,醒醒。”
男人蹲着身子摇了摇地上少女的肩膀,只见她额头上冒着大汗,紧皱着眉,脸色看上去似乎并不好。
少女的脸颊两边格外通红,嘴中也在不断地大口呼气吸气着。
见状,男人将自己的手背凑到贺南温的额头上,没多久又半信半疑地抓住她的右手,单手轻轻拨开青绿色的衣袖,少女白皙的手腕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就在他伸手准备把脉时,眼神无意间瞥见的一幕却是让他不自然地愣了愣。
只见被青衫遮住的地方露出了淡淡红痕,随着顾辞将袖口越往上提,一道道醒目的鞭痕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少女光滑的肌肤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鞭伤,本来大部分的伤口已经粘住衣服结了痂,可随着先前顾辞往上提衣衫,结了痂的伤口被撕扯开来,那参差不齐的伤口也在此时开始渐渐流出了血水。
见状的顾辞沉默着没说话,他伸手从兜中掏出了一瓶药,随后打开瓶口轻倒出白色药粉敷在了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药物带来的疼痛让一直昏昏沉沉的贺南温终于清醒了过来,她缓缓睁眼,先看到的是夜晚无任何杂质的纯粹星空。而随着视线下移,她第二眼看见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只看见男人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一手拿着瓶子正在往她的手臂上倒着一些白色的东西。
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虽谈不上俊美绝伦一词,但也算得上是十分周正的长相。
贺南温出神般地看着他,而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似乎让她恢复了一丝意识,只听见她疲惫地开口问道:
“你干什么?”
她的嗓子有些干,说话声音也是沙哑的,而面对着男人离自己较近的脸,她的眼神却是平静到了极限。
发现她醒来的顾辞偏头看着贺南温,一双深邃的黑瞳就这样与她对视着。
渐渐地,贺南温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打量与猜疑。
倘若换成平常女子,睁开的第一眼便瞧见一个几乎没有交集的男人蹲在自己身旁并动手动脚,恐怕是个女人便会恼羞成怒地给他一巴掌,而还会脸红大喊流氓吧。
但贺南温不同,她总是以一副冷淡的神态面对着所有。
她不懂男女有别,也不想懂,在她这个把死都看得无所谓的人又岂会在乎这些。
只有站在光下的人才会觉得死是痛的,而对于深陷暗潭的他们来说,最痛的不是死亡,而是活着。
咳咳咳…
或许是贺南温的突然咳嗽打断了两人莫名的对视,首先移开目光的顾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抓住贺南温的那只手。
只见他绷着脸起身,与此同时又一把药瓶将瓶口堵住,淡淡道:“涂上这个你手上的伤就能好得快。”
说完,他将药瓶轻轻地扔在贺南温的身上,接着又转身走到她的对面坐下。
而贺南温没理会扔过来的药瓶,就在她准备翻身时,一旁的顾辞却突然张嘴,语气平淡道:“你发烧了。”
闻言,少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灼热感似乎是顺着手部席卷到了全身,这一刻她仿佛也明白了自己身体无力的原因。
只见她淡淡一笑,神色有几分无谓。
“没事,睡一觉便罢了。”
话轻飘飘地从少女的嘴中说出,她面无表情,看上去并不关心自己生病一事。
这时,贺南温缓缓侧过身去,一个不注意,顾辞先前扔在她身上的药瓶滑落在了地上,只听见“啪”地的一声,瓶身破碎开来洒出了白色粉末。
顾辞正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碎裂的清脆声响传进了耳朵,他只是从容不迫地撇了一眼,不以为意道:“不用还我便是,何必如此浪费。”
贺南温闭着眼没有回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说道:“不就一瓶创伤药罢了,你把我无意间给你是多余两颗散魂丹还我,我能还你二十瓶这个。”
顾辞:“……”
第二日,清晨。
贺南温从大石上缓缓坐起来,双臂传来的酸痛感让她赶忙掀开袖子看了看伤口的情况,只见她的手臂有伤口的地方密密麻麻地都铺着一股臭药味的白色粉末。
啧…
贺南温不用猜也知道这番“杰作”出自谁手。
她有些无奈从石上跳下,她左顾右盼着,瞧着似乎是在找人。
“醒了。”
循着声音偏过头去,顾辞正不慌不忙地朝她走过来。
“你会医术?”贺南温开口问道。
“不会。”顾辞淡淡答道。
贺南温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一副多管闲事的模样,“那你没事管我手臂上的伤干嘛,本来我发烧浑身就无力,你这药粉弄得我手臂酸麻,简直是雪上加霜。”
顾辞从她身旁绕过直直地走向大石,他一边收拾着石壁上的外套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发烧多半就是因为不在意这些小伤才导致的,我收了你三颗散魂丹,既不想欠你人情,也不愿你就这样病死在这里,毕竟你…。”
顾辞顿了顿,没一会儿便接着说道:“在之后的路上我可没精力带着一个累赘。”
闻言,贺南温的心底顿时生起一股无名火,“你如此说,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如此这般照顾我?你当真以为我只有手臂上有这样的伤?”见顾辞又绕过她去打理还起着零星小火的火堆,贺南温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我全身上下都是这样被鞭打出来的伤口,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全给我上药?”
顾辞闻言停下了手,接着便抬头嫌弃般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见顾辞这个眼神,反应过来的贺南温也知自己说得有点过头了,她不自然地躲开顾辞的眼神,随即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道:
“那你怎么不直接把我发烧给治好?就算真是因为这些小伤导致的发烧,可我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你治这些小伤能有什么用!”
闻言,顾辞似是丝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又不会医术。”
贺南温:“……”
真的是又无力又气。
这次来的人很多,身着棕色与青色衣服的人走在林子里,他们每人都手持着配件,面色严肃地往前走着。
走在前面的余曙不知何时凑到叶飞途的一旁,语气严肃地开口,“昨夜听叶师叔讲,那犼兽当真怕光?”
闻言,叶飞途的目光始终瞧着前头,“不管阳光是不是它们的弱点,此行我么都必须除了这些妖物,不然对林外的普通百姓始终是祸害。”叶飞途回道。
就在余曙要接着开口时,走在他们身后的朱郝却伸手抵在了他的肩上,接着便把他拉到了一边,意味深长地劝道:
“哎呦,余师兄你就别管了,他此刻脾气不好你管他干嘛啊。”
闻言,余曙一副不理解的模样抬眼看着朱郝,“他怎么了,就因为之前死的那名弟子?”
只见朱郝摇头叹气,“师兄不知道吧,其实多年前那个弟子救过飞途一命,而飞途一直都挺感激人家的。”
余曙没想到他们之间曾还有这一茬,但转而想起那时的叶飞途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大的痛心,反观惊慌急躁却相对于较多一些。
想着,他瞅了一眼一旁朱郝,听闻此人最喜油嘴滑舌,从他嘴中听来的东西有何真实性?
瞧见余曙不信任的眼神,朱郝忍不住摇了摇他,急道:“你别不信我啊。”
余曙移开一步,不动声色地摆脱了搭在他身上的朱郝,道:
“我记得那名弟子死的时候叶飞途的面上也没多大难过,你这不会是你瞎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