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东镇往庐州的官道宽阔而平整,但英雄酒家能借给纨素的马就没那么让人满意了。这马岁数不算太大,体力也不是真的很差,但就是非常擅长摸鱼摆烂,若不使劲鞭策催促,就只管慢悠悠地在路上晃荡。出发半个时辰以后,纨素已经开始后悔了,觉得这还不如她自己步行回庐州快,毕竟她自信轻功还不错。借马回庐州确实是为她省了些体力,但也让她憋了口闷气。官道上区区一百四十里的路,这匹“千里驹”生生走了两个时辰。哦对了,叫它千里驹真不是纨素在讽刺它,乔留借马给她的时候真是这么说的——“这是我们英雄酒家的千里驹。”纨素当时看着他脸上的坏笑,十分怀疑他是在借机讽刺某个被他家里夸过‘乔家千里驹’的同辈甚至长辈,但又没有证据。
等远远看见了庐州的西门,纨素已经觉得跟这匹千里驹斗智斗勇的这半天里,她至少老了半年。离了庐州四五日,庐州倒还没变。路上路过眉山,各路口还是有城卫守着,林子里有没有巡逻的却看不见了。城门左侧照旧贴着宿真的通缉令,字迹有点剥落了,看样子这几天应该下了场雨。城卫照常守在门口拿怀疑的目光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但多少也有点懈怠了,真正叫住人细查的比例更低了。纨素这次为了进酩酊阁方便,自己动手,照着黎秋英送她那本旧书上教的,把自己扮成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眉目英秀中暗藏跋扈之意,穿一身武林女子爱穿的窄袖束腰红裙,又明晃晃在腰间佩了一支九节铁鞭——这装扮自然是用来直愣愣闯进酩酊阁,假装未婚妻去捉“冶游青楼,流连忘返”的奚笪的。
纨素在城门口登记了武器,给自己编了个名字叫“朱妍”,便牵马进城,跑到黎秋英第一次带她去易容的那个小院,去把“千里驹”拴到了马厩里。随后,她风风火火冲到酩酊阁的院子里,酣畅淋漓地演了一场未婚妻捉奸的戏码,气势汹汹地手握铁鞭,眼圈却红红的,声音也已哽咽,失了主心骨似的,被奚如松扮的“李妈妈”哄着劝着,软语请进屋喝茶。
进了屋里,小叶已经笑得直拍手,直喊着“你这一招是从哪里想来!”纨素只含笑望着她,拿手指竖在嘴唇中央,示意她小声点。抱琴早已泡好了茶水,推给纨素一杯,几人围着茶桌坐下,纨素便先说重要消息:“姜观主、怀梦、玄霜和映玉已经离了眉山,现在和秋英姐一起在瓦东镇等着搭船。畅远原本就不在山上,希之和秋绡据称是仙逝了。宿真受命向南报信去了,现在仍不知下落。”悬念尘埃落定,屋内几人有些欢喜,也有点悲哀。小叶和抱琴的眼睛已都红了。纨素又转向奚如松道:“我这次前来,主要是给诸位传信,让诸位放心。按重霄观几位仙长的打算,行船的路上还需要秋英姐跟我保护几天,安顿下来后,她们要投靠别的势力,就用不着咱们了。秋英姐的意思是让奚前辈你就在此处等我们回来。奚笪若是愿意,可以跟我去护她们一程,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今天没抢回人来,我照旧演一场大戏,独自出城也可。哦对了,秋英姐让我问你三月初三去不去看扬州的凤鸣大会。”
奚如松还没答话,小叶先站起来道:“我要跟你去见姜观主她们!”纨素摇头道:“你们院子里这俩眼线的事,我们跟重霄观的几位在山上虽然对了对彼此知道的消息,但现在还没得到结论。为防节外生枝,‘秋盈’,小叶和‘李妈妈’暂时都得留下。小叶你稍安勿躁,等几位仙长安顿好了,姜观主说会想办法跟各地梧桐苑联系的。”此言一出,小叶忍不住哭嚷道:“庐州的梧桐苑一直被官府派守卫看着,难道其他各地的梧桐苑就能安全无虞?还怎么联系!”纨素不由得脸上变色,暗骂自己这些日子光想着抽丝剥茧,猜度谁是背后棋手,竟忘了要先解眼前之危。想了想,对小叶和抱琴道:“暂时不要联系各地梧桐苑这件事,我会跟姜观主她们说的。但梧桐苑之危,咱们可能还是得找到这个解决问题的关键,不然就算姜观主她们脱险,梧桐苑也很难正常运营下去,而且其中收养的小姑娘们也可能会有危险。”转头向奚如松道:“看样子还是得先传信把酩酊阁原本的李妈妈叫回来。”奚如松点头不语。奚笪此时已拿了纨素、黎秋英和自己的行李出来,在门边站着,只等着出发了。
口信既然已经传到,纨素自然立即就走。抱琴却喊她稍等一等,便从自己房间里提出一个笼子来,里面是只蓝灰色的胖鸽子。抱琴道:“这鸽子是认家的。你们把它交给姜观主,让她安顿好以后给我们写个纸条,拴到这鸽子脚上,它能回到酩酊阁来。”纨素道:“姜观主似乎说她要安顿的地方养的有鸽子。”抱琴摇头道:“那些鸽子养的时候是只认各地梧桐苑的。如今梧桐苑是不见得还能飞进只活鸽子去了。”
纨素接了笼子过来,有些犯难,道:“这鸟笼子带出去会不会太明显了?”奚笪在一旁伸手接过,问抱琴道:“有没有个布罩子?有些人养画眉,用来给鸟遮光的那种。”抱琴忙说有,便从楼上养的鸣禽的笼子上给拆了一个罩子来。奚笪把罩子罩上,鸟笼提得高高的,略调整了一下姿势仪态,纨素在一旁看他,竟活脱就是个提笼架鸟的纨绔子弟,不由得失笑。奚如松这时在一边道:“凤鸣大会的事情咱们之后再看情况。”纨素默默点头,又在出门之前再次跟奚笪确认两个人的戏码。
两人一起走出酩酊阁的楼门。纨素愤愤地鼓着腮帮子,空着手在前面快步走,奚笪垂头丧气提着鸟笼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后面紧追,一边嘴里胡乱陪着不是,说些什么“妍儿你回去千万别告诉我爹”之类的话。酩酊阁的门房里,一双眼睛隐在窗后望着他俩。两人就这么走出院门,跨过石桥,在巷子里很拐了几个弯,才收了戏码,改为并肩而行,向先时的院子里换了两匹好马来,纵马出庐州城去了。
到黄昏时,两人各牵着马,已回到了英雄酒家的竹楼之下。英雄酒家今日仍没有挑出酒旗,但正门是开着的,一楼正面的几扇竹窗也都开着,倒是二楼客房的窗子都关得紧紧的。纨素估摸着黎秋英几人可能还在这里相候,便与奚笪两人自己动手,把马拴在竹楼底层的马厩里,挑起正门口的帘子进屋去了。昨天招呼纨素和黎秋英的小伙计,见一位少年公子和一位红衣少女进门,赶紧出声招呼道:“两位,今日本店客房满了,没法安排住宿,若要打尖,可以在柜上点菜。”纨素向他眨了眨眼道:“昨晚的蜜酒不错。”伙计点点头,道:“都在楼上呢。”便从柜台里绕出来,把正门关上,在檐下又一次挂出了“今日打烊”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