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洛京西南一处山麓,天色已近黄昏。王晏站在一所不起眼的小院门前,艰难地调整着急促的呼吸,道:“就……就是这里了。”她身无武艺,被纨素和奚笪一边一个架住肩膀,用轻功带着疾奔了一个时辰,此刻喘着粗气,只觉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更兼手软脚软,几乎站立不住。奚笪呼吸也已有些紊乱,脸上也微微泛出潮红,向纨素笑道:“我也很久没这么跑了。其实咱们雇个马车来多好?你看咱们把王婶婶累的。”纨素摇头道:“梧桐苑既然狡兔三窟,在这里设了这处小院藏匿,自然是不愿意让太多外人知道的。不然你问问王婶愿不愿意咱们雇马车?”她刚才在客栈生的闷气其实是硬压下去的,此刻忍不住就想拿话刺人,低声咕哝道:“还是你是打算雇了车来,然后把车夫杀了埋在这里?”奚笪没听清,问:“什么?”纨素勉强牵起一个笑容,道:“没什么。”
王晏其实是听清了这句话的,但她自知理亏,自然也不揭破,只解释道:“梧桐苑之前是有自己的马车的,而且不算小,要两匹马并驾拉着,加上车辕上的位置,不算幼童也能坐七八个人。平时都是老罗自己驾着这马车。我们被抓走之前,梧桐苑还有十一岁以上的姑娘五人,六岁到十岁之间三人,还有小雅和她弟弟……使劲塞一塞,大的抱着小的,也能勉强都塞进马车,一趟就能送出城了。就算加上老罗,也确实是没有二十人的。”她愧疚道:“纨素,今天是我不好……”纨素摇头道:“别说这些了。既然已到了这里,就先说眼下的事。何婆婆藏在哪里了?”王晏道:“这山脊上的林子里还有个小竹屋,视野不错,能看见这一带山路上的行人和马车。平日梧桐苑若用得着此处院落时,都会另有个人在那里值守。若值守的人看见情势不对,只消在那边敲锣,这院里的人就能散入林中,悄悄走小路绕到山中去,山里还有个山洞……”
纨素意外地望了望她,道:“你们安排得还挺严密的。之前这套方案用过几次?”王晏摇头道:“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之前也有几次,我们收留了罪官家逃走的女儿,就暂且养在这院子里,等着风声过去了,再坐船送到江淮各城去。到这种时候,我与老罗就会一个在山上小屋值守,另一个陪着孩子住在这院里;何婆婆则在城里照顾别的孩子。但是几十年来,虚惊一场的时候有,真被官府追踪到这里来抓人的情况是一次都没见过的。”
说到这里,王晏的语调又隐隐有些哭腔,道:“何婆婆在山上的竹屋藏着,帮咱们看着山路上呢。你们先跟我进这院子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着急了。”她扶着墙急急往里走,竭力忍着不敢流泪。纨素跟在她身后,奚笪则走在最后。
几人走到院门,都站住了,只见小院里铺的青石板已经陈旧,因着久没人住,石板缝里生出杂草来,倒也算一派春色。石板上也有尘土,显然是长久没人打扫的。但那尘土上分明印着横七竖八的脚印,其中有些脚印已经模糊,另一些脚印的轮廓则还泛着可疑的红色。纨素皱眉道:“王婶婶,你和何婆婆来时,这里就是这样?你们进去屋子了没有?”
王晏指着沿着院墙的一串新鲜脚印,道:“咱们走这边。这是我和何婆婆昨晚留下的脚印。”几人到了屋内,只见正屋里也是乱糟糟的,灯罩上有指印,地面上有足迹,桌子上有半包没吃完的点心,屋角处竟还丢着一柄断剑,没有留下剑鞘,剑身断在一尺二寸处,剑柄上鎏着一个篆书的“云”字。纨素一见便皱了眉,问王晏道:“王婶,你说屋里刻了有暗号,暗示此处有危险,是在哪个位置?”王晏指了指院中的一处小屋道:“不在此处,在厨房里的灶台上。梧桐苑的规矩,若需留下暗号,皆刻在灶门上,只有知道内情的人靠手摸能摸到,旁人一打眼是看不见的。”便带着纨素过去,让她伸手摸一摸,道:“这个刻的匕首纹路代表危险……”纨素道:“那这个巽卦就是代表西南了?你们是用先天八卦表示的方位?”王晏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不懂这些,都是硬记的。”
纨素叹一口气,道:“王婶,一会我们上山找到何婆婆,你们或者都在小屋里躲一躲,或者就回城去吧。我答应你,我们会接着查这边的事。但是你俩也想想,洛京这边的梧桐苑,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暂住?依我看来,你丈夫这段时间并没带孩子们来过此地……至少他不是最后一个从此地离开的。”她指一指院内,道:“这么多脚印,你看见有小孩的没有?”又指着正屋道:“你们梧桐苑的孩子,有用剑的?”王晏道:“我丈夫老罗是会武的,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他会使一套堪舆剑法。但这把剑我确实之前是没见过的,也或许是他临时买的。”
奚笪在一旁道:“堪舆剑法?尊夫曾是武当弟子吗?……这剑也不像是寻常铁铺卖的兵刃……我看着,倒像是崤山脚下的出云派给年轻弟子发的剑。”他皱着眉,思忖着道:“崤山……倒正是在此地西南,只是也太远了,离此地可还隔着一大片小山头呢。”
纨素道:“咱们先不猜这些。王晏婶婶,你总得承认,这院外的泥地里没有马车的车辙吧?你说你丈夫可能带着十个孩子在这里遭遇危险,其中还有五岁的女孩和三岁的男孩。那请你想一想,他们是怎么来的?你丈夫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孩子,从城里一路走路过来?”
王晏焦急道:“纨素,我跟何婆婆是正月二十日就被抓走了……若是他们当时就驾车过来,只消中间下一场春雨,车辙就会消失无踪了。至于你说没有小孩子的脚印,也是一样的道理……我知道这院里的脚印痕迹和断剑,大约并非老罗和孩子们留下的。但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在灶台上留下我们约定好的刻痕呢?”
纨素点头道:“确实也有这种可能。但是我看这院中所留下脚印的状态,尤其是看这几个带血的脚印干燥的程度……这脚印也该至少是两天前留下的了。如果孩子们真来过这里,又因发现有危险,往西南林中躲避了,那她们只怕也走了不短一段距离了。王婶婶,难道你和何婆婆,能跟上我和奚笪的脚程吗?何况若真遇到敌人,我们还得护着两位。”她叹口气,接着道:“我保证,我们一定会替两位往西南追踪……王婶婶你也可以大概为我们画一画那处山洞的方位。我们也一样会去查看。你跟何婆婆最好还是不要跟着。”奚笪也在一旁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