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音忍不可忍,便同身边的小丫鬟道:“你出去说一声,把大小姐放进来吧。”
这一个“放”字,说得极为慵懒散漫,仿佛从心底把裴思吟当成一条没牙的恶犬。
小丫鬟面露担忧,抬眸望了望夫人,见夫人方醒来,虽说面色尚且有些苍白,但气定神闲的。
顿时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感染了一般,欠了个身道:“夫人,那奴婢先帮夫人重新梳个发髻罢?”
说着就取来了干净的外衣,披在了陆晚音肩上。
陆晚音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外衣的细带,轻声道:“去罢,省得咱们大小姐吵吵闹闹的,整个院子的人都不得安生。”
如此,小丫鬟这才退下了。
陆晚音就趁这会儿空,随意整理了一番睡乱的头发。
裴思吟示意秋霞在房门口候着,一脚才踏进房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呦,嫂嫂可算是醒了呢,快让妹妹好好瞧瞧。”
就是这么一瞧,原本脸上的嘲弄之色,瞬间就僵住了。
就见陆晚音披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裳,长发如上好的黑缎子,层层铺在清瘦的肩背上,薄薄得一片,真真如弱柳扶风般,惹人怜爱。
因才从昏迷中醒来,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发间并未簪任何珠钗,面上也未施粉黛,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清水出芙蓉之感,让人眼睛豁然一亮。
犹如从狭窄阴暗的山洞中,突然闯进了世外桃源。
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间,也因为有陆晚音静坐在床榻上,而骤然明亮起来。
连烛火的微光撒在陆晚音的脸上,也似神龛上供奉的金色油灯,似在她本就美貌绝色的面容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裴思吟本以为,她看见的会是一个惊恐万分,心有余悸到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双手捂着耳朵,念念有词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的疯婆子。
岂料看见的,是与寻常不同,却依旧肤白若雪,骨肉匀称且清丽动人的陆晚音!
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呦,嫂嫂的气色看着还不错,想来也不曾受到什么惊吓呢,枉费妹妹如此担心嫂嫂。”
裴思吟走进房里,上下打量着陆晚音,意图从她身上揪出一点狼狈。
可是没有。
陆晚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破绽,沉静得如同一眼清泉,似能包容这世间所有的不公。
裴思吟暗暗咬了咬牙,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也是巧了,这里可是京城,又不是荒郊野岭,好端端的,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莫不是嫂嫂在外惹了什么是非,这才招来这般杀身之祸?”
陆晚音此前根本来不及思索,就惊得晕倒了。
眼下被裴思吟这么一提醒,她才重新开始思索——她的仇人并不少,陆惜宁,裴思恒都算,或许暗地里也有许多贵女看她不顺眼。
就连面前的裴思吟,包括那位还不曾露面的表姑娘都算。
可敢在宫门口派刺客行凶,定不是等闲之辈。
谅以上这些人有多看她不顺眼,想必也是没那个能耐的。
在四喜堂误打误撞招惹上的广平候世子,倒是有这个能耐,可不是已经被摄政王派人抓了,关进了天牢?
纵然想报复陆晚音,想必也不会这么快。
有一个人倒是可以……但她不是被摄政王罚禁足了么?
“陆晚音,你还真是好运气呢,居然在半道儿上遇见了摄政王,倘若不是摄政王出手相救,你此刻只怕早就惨死在了刺客手上!”
裴思吟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着陆晚音,阴阳怪气道,“说来也是奇了,你此前不是说你身子不适在院里休息?怎么一眨眼的空儿,就跑四喜堂了?那么晚了才回来,无怪乎会遇见贼人。”
“还偏生就这么巧的,遇刺时被摄政王撞见,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未免太巧合了。莫不是你那天晚上,就是和摄政王在四喜堂幽会?”
陆晚音神情冷静,闻听此言,还抬眸冷睨了裴思吟一眼。
丝毫不露怯地淡淡道:“妹妹嘴上可要有个把门的,莫以为这里是裴府,又是我的院子,就敢肆意口出狂言。我是你嫂嫂自然不会把你这种不过脑子的蠢话,放在心里。可万一被谁不小心偷听到了,再嚼舌根传了出去,被摄政王知晓了,只怕没你好果子吃!”
“呸!好你个陆晚音,居然敢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你?”裴思吟瞬间就撕破了伪善的嘴脸,语气阴狠地道,“陆晚音,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罢!”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好心虚的?”话到此处,陆晚音还微微笑了笑,只不过笑容未至眼底,还满是讥讽的意味,“妹妹今日来此,只怕不是特意来探望嫂嫂我的呢。你方才那些话,莫不是老太太的意思?特意派你过来拷问我的?”
裴思吟自然不能承认。
毕竟哥哥近来也不知怎么的,动不动就维护陆晚音,裴老夫人吃了几回闷亏后,就不愿意自己出面继续当这个“恶人”了,便派她过来试探。
就算最后陆晚音跑去裴思恒面前告状,裴老夫人也能装装样子,假模假样从中劝一嘴,这事也就了了。
“哼,你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自个儿心里清楚!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鬼!”
陆晚音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也很想知道,我心里到底藏了什么鬼呢。”
“你与我哥成亲这么久了,至今为止还一无所出,只怕是另有隐情罢!”
话到此处,裴思吟还上前几步,冷眼睨着陆晚音。
殊不知陆从文得知消息后,带着陆惜宁来到裴府探望,此刻正和裴思恒一道儿,走进了梨香院。
守在院门口的婆子丫鬟们看见了,一边拦人,一边忙要进去禀告夫人。
陆惜宁见状,误以为陆晚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陆晚音这些年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容色不说如九天玄女下凡,但也足以称得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莫说男人了,就连女人见了,也不免多看几眼。
且不说刺客的来历,谁知道大晚上的,陆晚音一个柔弱女子,路遇贼人,那贼人会不会见色起意,对她动手动脚的?
此刻把院门掩着,还派丫鬟婆子们守得这么严实,一看就有古怪。
“不必通知了,再惊扰了晚音姐姐,我看我们还是直接进去好了。”陆惜宁边说,边对身后的侍女们使了个眼色。
侍女们会意,立马上前拦住梨香院的女使们。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进了院门。
秋霞原本在房门口守得都快打起了瞌睡,一见众人来了,吓得赶紧窜起身来。
岂料蹲坐久了,腿脚都麻了。
一窜之下,居然身子不稳,噗通一声,摔下了台阶,顿时摔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
还好死不死的,这一跤直接就摔在了众人面前。
裴思恒见脚下的奴婢,居然是妹妹房里的丫鬟,立马便知妹妹在陆晚音房里,刚要开口,就听见房里传来“啪”的一声,花瓶摔地的声响。
紧接着就是裴思吟气急败坏的声音:“好你个陆晚音!事到如今你还敢死鸭子嘴硬!信不信我现在就告到母亲面前去,看不撕烂你的嘴!”
此话一出,门外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秋霞总算缓过神来,刚想大喊一声,好提醒大小姐,岂料陆从文手疾眼快,屈指一颗石头飞了过去,封住了秋霞的口,压低声儿,冷冷道:“任何人都不许发出声音!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个事儿!”
这又是派人守门,又是摔花瓶骂人,还要告到裴老夫人那里,撕烂他妹妹的嘴?!
他倒是要好好听听,他的亲妹妹做错了什么事,居然要被裴家的小姑子如此指着鼻子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