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姜说话时眸光并未看他,微凉的指尖却是让萧蕲下意识的回握住。
多日未见,他如今也并不想计较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她如今主动放低了身段,他便顺势而为就是。
他身上的味道有着浓重的龙涎香气,苏姜闻在鼻腔中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果真,她还是适应不了这种情形。
上一世,即便是萧翊有了许多妃子,那时她也只觉得是因为男子本就花心,从未想过问题是否出于自身。
如今默默的看着不远处的墙面,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好似明白了为什么上一世明明最初喜欢到她宫中来的萧翊到后来不愿踏足的原因。
因为萧翊即便做了皇帝到底还是一个男人,男人天生喜欢对他们示弱的女人,但苏姜,即便是内心因为他纳妃极难过,表面上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她对萧翊此后越发冷淡,也把他推得更远。
若是她那时候能够如同现在这般学会示弱,恐怕也不会落到被打入冷宫那样的结局。
屋中昏暗的光线下,苏姜第一次在心中沉思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日之后,萧蕲隔几日便会过来,苏姜也逐渐的学会应付,两人之间虽依旧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却也相安无事。
一年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苏姜整日浑浑噩噩,就如同数着日子过。
绣了七个月的绣品即将要完工,上面娇艳的牡丹也即将盛开。
这是她准备送给萧若的礼物,在离宫之前,如今已经夏末,不过一月,她便在宫中待了有足足一年了。
她心中记得十分清楚,前日萧蕲过来时,她本想提醒一下他,可直至他洗漱之后与她躺于床榻上,她都迟迟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这般重要的事,苏姜想他定也不会忘,手中的丝线穿过针眼,随即准确的插在了牡丹细小的花蕊上,尤记得白鹭书院中她的绣技萧若还曾称赞过独特,可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便已经听说了萧若贤后的名声。
上一世对权利地位都分外淡泊的女子,这一世竟然像是顶替了她的命运,想来上一世追求权势地位的她,竟然变成了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这人生,果然是可以更改的。
手中一个晃神,针便不慎扎入了指尖,苏姜抽回手,不由的皱紧眉。
一旁守着的桃儿看到,只上前来道:“姑娘当心些,不如今日便别绣了。”
苏姜见指尖并未流血,抬起头道:“无事,不过是被扎了一下,不疼。”
她说不疼,桃儿可不信,刚才桃儿可是亲眼见到她被扎的时候指尖瑟缩了一下。
“姑娘扎到了手,自己是不心疼,若是陛下看见,陛下恐怕会心疼。”桃儿笑着把绣品从苏姜的手中抽了出来,这般打趣她,毕竟如今在她们的眼里,她们是觉得苏姜应当已经彻底接受了陛下,全然不知苏姜与萧蕲之间的一年期限。
其实最初见苏姜对陛下的态度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她们也极是奇怪,可时间久了,却也就觉得平常了,毕竟人总是拗着也不是个事,若是苏姜能提早看清形势,也算是一项好事。
“此等小事,你们便不用跟王六说了。”苏姜对桃儿的打趣早已经司空见惯,或者说是毫不在意,只是不想她的一言一行都传进萧蕲的耳朵里。
这七个月,她一直都没有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可萧蕲,却并未因此放松宫人对她的监视。
“是。”桃儿应道,以为是她不想让萧蕲担心。
绣品既被桃儿收下去,苏姜便也不想再绣,转头看了看窗外,花开的正好,不时的有几只蝴蝶飞来,趴在花叶上,竟让苏姜一时看出了神。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桃儿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中退了出去,萧蕲已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遣退了门口的两人,萧蕲这才迈步走了进来,即便是她不知苏姜在做什么,视线依旧是先向着一旁的窗户望去。
那么久以来,他已经发觉苏姜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窗边。
见她眼神怔怔的望着窗外的花,半边的侧脸显露在光下,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仿若被定住一般,萧蕲只下意识的停住了步子。
苏姜转头回来望见他,只立即站起了身子,冲着他行礼道:“陛下。”
萧蕲还没等她身子弯下去,便已经把人给扶了起来。
“我一早便说过,你我之间,不用行这等虚礼。”萧蕲拉着她坐下。
萧蕲的声音平常,苏姜也只是轻点头,他虽说这样的话,但她却早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才不会做出这等逾越之事。
每次行礼的背后,也是她对他们之间身份悬殊的坚持,她并非是他的妃子,如今也只不过是受迫于人,只待期限一到,便要恢复她以往的自由身。
见她面色如同往常一般平和,萧蕲只摸了摸她的脸:“过几日边关起战事,我恐怕没空来看你。”
听到“战事”两字苏姜率先皱眉,随即便想到了父亲。
父亲年岁已高,应当不会再上战场,那此次萧蕲要引战,是派谁带领大军?
她想要开口问,却终究忍了下来。
其实萧蕲也在等着她问,却不曾想她竟没有开口,不免眯了眯眸,淡淡的说:“你觉得我让你大哥领兵如何?”
“不可。”苏姜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出口之后才发觉不妥,只低下了头,“大哥并无什么实战经验,又怎能带兵打仗。”
萧蕲看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异,笑了笑:“那你觉得应当任命谁?你父亲?”
“父亲已经年迈,况且母亲身子素来不好,如今幸好有大哥在旁照顾,陛下不如另寻旁人?”
苏姜是真的怕了,战场上从来刀剑无眼,她这一年好不容易熬下来,若是父兄出了什么事,那这一切,岂不是便没了任何意义?
这是萧蕲这几月来第一次在她的面上看见近似哀求的神色,可见苏烈与苏晏这两位亲人对她的确十分重要。
苏烈是她的父亲,萧蕲自然不会动,毕竟他如今的年纪也已经不适合上战场,可苏晏,却是他心中觉得最好的人选。
他里不是她的亲兄长,而且又一心请战,萧蕲没有不应之理,早在半月之前,苏晏便已经同沈述这个监军一同去了边关,不过这些,他觉得无需让苏姜知晓。
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萧蕲并未答话,苏姜虽笑着,心却已经沉了下去。
她眸光移到萧蕲脸上,半天才道:“是大哥,还是父亲?”
萧蕲本来平静的面色因为她这一问,加之看见她苍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苏姜这才发现,他的眸光不知何时变得比以往更加锋利,这张脸,嘴唇紧绷,眉头轻皱,让她越看越陌生。
“你一个女子,莫要过问这些。”萧蕲只把心中之话说了出来。
苏姜却是一股屈辱之感萦绕全身,这些日子的妥协,好似并没有让他改变多少,他依旧如同她曾经以为的那样让人心生厌恶。
她现在便想呕吐。
轻轻的挥开他握着她的手,苏姜只道:“既然陛下不想说,那我便不问。”
对她此番动作萧蕲先是惊骇,随即冷笑一声。
“这几月,朕本以为你已经改了往日脾性。”他手中的杯盏不轻不重的被放在了桌面上,语气却是有些危险的道。
苏姜听得他这样一句冷不丁的话,只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以为只要她低下身段,让他满意他便会放过她,放过她家人,可如今,她却不太确信了?
这样一个人,那一年的期限,当真可信吗?
“若是陛下不喜欢我这种脾性的人,又为何把我留在宫里?你既心中看不上我,又为何屡次过来?若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我即便如同上一世一般嫁给萧翊,也不会舍身于你。”
苏姜觉得自己一直积攒在心中的话今日一股脑的吐了出来,竟觉得十分痛快,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又不怕死了。
而听到她这番话的萧蕲,面容却一刹那扭曲,直至屋中的桌椅板凳木架一切所能砸的东西都被萧蕲重重的踢倒,巨大的声响传进苏姜的耳中,苏姜才如梦初醒一般知道害怕。
她起身便想往屋外逃,却被人抓住手腕扯了回来,随即一记重重的巴掌落在了她的左脚上,只打的她立即摔倒在地,身子整个都跌在了碎裂的瓷器上,掌心手臂立即便出了血。
萧蕲见其半晌都一动不动,这才摔门离去。
他走之后,苏姜就像死了一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刚才那一巴掌,只打的她眼前一黑,如今整边脸都没有了知觉,不用说,定然也知道这一巴掌萧蕲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当真是心如死灰……想着这重生一遭倒还不如上一世,就此死了也好,没有了他,萧蕲也许便不会盯着苏府了。
她也不用过的这样累,每次面对他面上犹如带了一副面具一般,她早已经太压抑了,压抑到有些麻木。
昏迷的一刹那苏姜想,若是一月之后能够顺利出宫去,即便是沦为乞丐她都甘愿,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踏足京城。
但她还是被救醒了过来,这次睁开眼看见的,不再是木先生,而是一位全然不认识的老太医。
她的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老太医写好药方,只是斥责道:“人怎么能够好端端的摔在那些碎片上,若不是救的及时,恐怕人便真的会死……”
没有人注意到苏姜已经醒过来,站在房中的桃儿与杏儿也只是不停哭泣,王六只含笑让人送走了老太医,才把一瓶药放入杏儿手中。
“给姑娘的脸抹上,姑娘是女子,太医没能瞧见身上的伤,你们可不要忘了。”
两人点头称是,眼看着王六走了出去。
苏姜于锦帐里睁着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如今自己好似是个局外人。
萧蕲的怒意会因为今日便算了,她垂下眸,心想待她伤好,一月便就过去了,到时候他再也无权留她在宫中,即便是抹脖子被抬出去,她也不想再受任何羞辱。
第二日苏姜睡着,王六便让人捧着许多珍贵药材送了进来,听说苏姜把药喝了下去,他便也安了心,只嘱咐桃儿杏儿两人道,若是苏姜提了什么要求,定然要满足,不能够有任何苛待。
他这也是领了萧蕲的令,萧蕲那日离去时是的的确确的怒了,可听闻人差点因为他那一巴掌救不回来,心中也是有些后怕的。
宫中的嫔妃再多,萧蕲对她们却都没有面对苏姜时的感觉,若不是她昨日提到了萧翊,他也不会……
想到此,萧蕲心中烦躁的扔下了手中的奏折。
昨日他是怒火攻心,如今却也抹不开面子去落雁宫看她。王六说,她自从醒了便一直不言不语,喂药时也喝,人却如同失了魂一般。
算了算日子,一年之期已经快至,难不成他真的要把人给放出宫?可若是不放出宫,她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太医进了落雁宫的消息只没有一日便传到了萧若的耳中,她先是一愣,随即便看向旁边传信的宫女。
“是人病了还是?”她心中不禁猜测,自秀女进宫半年,还未有一人有孕,每次无论是萧蕲留宿在何处,必定会有避子汤送过去,唯有落雁宫那位,似乎从没有喝过避子汤。
这就避免不了她心中生出警惕,怕是人会有孕。
宫女犹豫半晌才道:“王大人整日让人把落雁宫守的严严实实的,奴婢们压根听不到任何消息。”
“王六乃是陛下最信任之人,既他想要瞒住的消息,又怎么会传出来?”萧若皱了皱眉,“先别去管,若是真的有孕,定会露出马脚,况且陛下近日都没有过去,也许是与其生了什么嫌隙?”
沉吟了片刻,萧若又道:“宫外的消息呢?苏晏出征,苏姜竟也没有出现,这实在太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