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寨门中间放一条长桌,桌上放俩只牛角制作的酒杯,酒杯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旁边站着一个长相甜美,身材窈窕,笑意盈盈的苗装少女。只见她头戴银制的平顶花帽,身穿五彩缤纷的苗族盛装,手托一只金光闪闪的黄铜酒壶,口中唱的自然是那有名的迎客酒歌。歌声悠扬洪亮,清脆而热烈,这就是苗族颇为有名的拦路酒。
拦路酒是苗族酒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苗族人民历来勤劳勇敢、淳朴善良、热情好客,是苗族欢迎贵宾的隆重仪式。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高大威猛骨骼粗壮的汉子,身后一群男女老少,高矮不一。这些人个个热情饱满,沧桑却也朝气蓬勃的脸上有说有笑,喜气洋洋。
只见这帮人男的青一色的青色土布对褂上衣,宽大的裹脚筒裤,包青头帕大如斗笠,女的则头戴平顶花帽,上身窄袖对襟短衣,腰围红色的腰带,下身围着百褶短裙。
三人一进寨门,那甜美少女已经将牛角杯盛满,先敬德高望重年纪最大的谷道长,然后是王战,而尚未行过成人礼的左云却无此待遇。
按理说这拦路酒客人越是尊贵,设卡越多,拦路劝酒,少则设卡一至三道,多则留至十二道,正所谓“客未到家,酒已半酣”。盛情如斯,世所罕见。
但王战和左云本是家人,这礼轻礼重自然不必计较,所为的真正是谷道长这位高人。但考虑到谷道长乃是一个出家之人,自也不敢强求,一杯而罢,以表心意即可。
虽然彼此间十一年没有见面,可整个苗寨上下却从来没有忘记他们。
那个五十多岁威猛汉子就是苗寨现任头人墨寒,朗声大笑,只见他快步上前,强壮有力的胳膊一下子将王战一把抱在怀里,用力一紧,王战虽然身强体壮,常年的打铁生涯使的他力大无穷,但在更加高大威猛的莫寒面前,似乎还是有些力有不逮,心头一颤,喉咙立感呼吸一紧促,气也有些喘不上来:“墨大伯,多年不见,墨大伯似乎感觉更加强壮了,善德苗寨第一大力士果然名不虚传!可喜可贺。”
墨寒哈哈大笑:“哎,我都是半百年纪的人了,已经在走下坡路啦,我这第一大力士估计再过个几年就有人赶上我了。你这小子现在可以啊,比以前强壮了不少。快去和大家见面去吧,你小子离开已经整整十三年了。在外面也已经娶媳妇有了孩子,也不舍得带回来让大家看看。这次回来,富贵了也有身份了,难道就敢将这穷乡僻壤生你养你的寨子忘记不成?这次好不容易把你小子给骗回来,且看众乡亲们如何收拾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王战讪讪一笑,然后又将身边的谷道长给大家做了介绍。
面对这个传说中神通广大的猥琐老道士,虽然看上去瘦小枯干,但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墨寒完全不敢放肆,当下赶紧抱拳还礼。
谷道长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口里嚷着:“你就是善德头人?说来老道我也是苗人一脉,大家都是一家人。莫得客气,莫得客气。”嘴里谦虚,但手上却毫不留情,一只枯瘦的手已然如同利爪一般攀在墨寒粗大的手上!
墨寒对这个传说中的谷道长本以为是个仙风道骨、清绺仙须的高人,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须髯如戟,獐头鼠目,瘦骨嶙峋的邋遢道士,与他心目中的高人形象相去甚远,心中自然有颇多疑虑。现在见谷道长出手间劲气逼人,显然是有意试探。墨寒自然不惧,当下也伸出手来,不动声色的和谷道长握在一处。
那谷道长的手又瘦又小,大小还不到墨寒的一半,墨寒将之握在手中,随后发出二分力气,却发现对方手掌竟然纹丝不动,不由的把力气逐渐加大。
看到谷道长脸上微微嘻笑,人畜无害表情,墨寒深吸一口气,力道一分一分加上去,却发现谷道长依然面不改色,神色自若,那只枯瘦的手抓犹如钢铁铸就,无论他如何发力,却不能动之分毫。
墨寒动容了,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小老道人果然是异类,一身功夫深不可测,名不虚传。
要知道墨寒身强力壮,自成年起这些年来还没有见过比他更有力量的对手。他那全力一握之下,即使是一根水杯粗细的毛竹也能让他捏出裂缝来,而这老道士却毫不在意,瘦小的体内似乎有一股洪荒之力,连绵不绝,心中不由的大吃一惊。
就在他试图将手扯回之际,只感觉手上一紧,如同铁钳一般的一股力量顷刻间传递过来,墨寒赶紧运气尽力抵挡,这才堪堪受住。墨寒心头更是震惊,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老道士力道居然恐怖如斯,其手上不但力道强大,甚至还有几分炽热逼至,让人筋骨酥麻。当下不动声色的曲指旋掌将手抽出,然后恭腰低头合十致礼。
谷道长表面上不以为意, 心头却又是惊异又是宽慰,他这手法可不仅仅是单纯的力量而已,还暗中施展了某种道家玄术的神秘力量,是对对方力量和意志的一次考验,墨寒能做到″面不改色”,已经是非常难得,当下微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你这老小子孔武有力,心志坚韧,无愧是苗寨头人。”
墨寒那样的礼节在苗族里可是了不得的大礼,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或者长者才能得此殊荣。后面那一大帮人见头人墨寒重礼拜见,也纷纷礼敬!
墨寒礼毕,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左云身上。
当年左云离寨时候不过三岁,精灵可爱天真无邪,如今却长的身材匀称气宇轩昂,眼神凝聚,气华内敛,既精神抖擞又帅气逼人。墨寒心中又是激动又是伤感,威猛坚毅的脸上也显示出无尽的柔情和感慨来。
看到走上前来的莫寒,左云赶紧上前一步,拱身合十致敬:“小子左云,拜见莫大伯!”
“好好好” 墨寒心头感慨万千,走上前来拍了拍左云的后背,然后伸手摸了摸他头:“十多年没有见了,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好好好!”
虽然多年未见,苗人好客,大家也不生疏,彼此间互相问候,叽叽喳喳好是一顿寒暄!
整个寨子一家亲,过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日子,与外界鲜有联系。他们生长于斯,繁衍于斯,祖辈世代相传,连绵不绝!
此时人群越聚越多,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不断。七大姑八大姨,叔伯兄弟,全来迎接问候,将苗人的热情无邪纯朴善良的本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家在寨门口停留良久,依然有老少不断前来,王战左云是自家人,自不必介意。但谷道长这样的尊神却怠慢不得,墨寒招呼一声,和大家简单的解释完毕,然后带领着三人在浩浩荡荡的拥促下回到寨内准备食宿,安排休息。
善德苗寨占地颇大,人口也有俩千三百多人,但由于太过闭塞的缘故,并没有接待客人的专用场所,除了寨内族祠和寨内中心的大广场属于整个苗寨共同所有,即使有客人来,基本上也由寨内头人亲自接待,提供食物。
墨寒虽然是寨内头人,头人实行普选的方式产生,无论男女皆可竞选,条件必须是身强体壮,有魄力有能力有威望的才有一定的机会!头人弃任之后,则会成为寨内终身荣耀长老之职。
头人虽然地位崇高,但实际上并无多大的特权,虽然每年也有一定的补给,但劳心劳力诸事操心,有提议却没有决策权,苗众听调不听宣,实际却是一个十足的苦差,完全没有世俗官家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寨内重大事情自由长老会统一讨论决定,实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基本原则。苗人淳朴,严于律己团结友爱,最大的成就就是为让同族幸福美满,安定团结。
墨寒家在寨子里属于中等之家,苗人大多早熟,成家也早,三个儿子俩个女儿均已经成家,另行居住,所以身边只有老妻陪伴,倒也有几间闲置的竹楼。
墨寒将三人带到家里,墨寒的弟弟墨炎也已经等候多时。墨炎是苗寨四大长老之一的虎汉长老,虎汉长老是苗寨军事首领,保护村寨,传授武功。墨家兄弟长相颇有相似之处,莫炎同样也是一个体态强健高大的苗家汉子,豹头环眼,络腮胡子虬髯如针,身穿苗族风格的粗布对褂上衣,古铜色的臂膀坚硬如铁,显示出强大的力量来。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莫炎可不仅仅是一个手脚厉害的武夫,还是一个很厉害的蛊师,是善德苗寨的三大蛊师之一,擅长钉子蛊。
何为钉子蛊?钉子蛊是选用至少十年以上,被钉到木头里面生锈的九根钉子,生锈了的钉子本身就含有毒素,如同现代的破伤风一般,极难医治。炼制钉子蛊首先是用朱砂画好相应的符箓 ,画符的时辰颇有讲究,必须选在月圆之夜,一共需要七道符,然后将这七道符箓隔一天一次烧化于五根水中制成符水,将选用好的六根铁锈钉子浸泡其中,放置在开光五毒神像前日日供奉驱咒,十四天浸泡完毕,此为六煞聚合。白天放置在活着的百年以上的桃木树杆里,树身红布缠绕,黄昏时分在将铁钉取出同样放置在活着的百年以上树龄的柳树树杆里,树身黑布裹就。此为阴阳汇聚。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温养,其间日日需要早晚各一次祭拜五毒神像,不可间断。如果四十九日后桃柳二树了无生机,则说明炼制成功,如果任何一棵树还活着则代表炼制失败。这样炼制成功好的钉子蛊阴阳调和,养出蛊灵,生机显现,赋予钉子灵性如同活物一般,受到主人秘法驱使,可自主攻击敌人,神出鬼没,可百不伤人。
中蛊者通常表现为全身无力,酸痛无比,神志却清醒,如果七日内没有得到救治,必定身死魂消。
好多人谈蛊色变,认为蛊只是用来害人,其实不然,最初的蛊术主要是用来救人的,称之为药蛊,有的也称医蛊。会蛊必先学医,利用蛊术疏通经脉,以毒攻毒,治疗病痛!在古代,对人威胁最重的自然就是传染病,而传染病大多来自动物,所以蛊术恰好能对症下药。只不过后来有人炼制出毒蛊,发现杀人远远比救人方便容易的多,此消彼长,药蛊逐渐被人遗忘,而毒蛊却发扬光大。由于神秘,所以更让人感觉恐怖。
十年是蛊,百年为惑,有一个脍炙人口成语大家应该都听说过:蛊惑人心,惑自然就是迷惑之意,迷惑人心,将对方迷惑成痴,这样更加方便利用对方,愚弄对方,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这显然要比直接杀掉对方要残忍,也方便隐蔽的多。
彼此双方见过面,首先端上的是一大铜壶奶香四溢,热腾腾的酥油茶,然后让自家婆娘安排食宿,这才坐在一起细细聊天。
墨寒先将寨内这些年的情况做了大体介绍,这些年倒也安稳,屠步虚忙于生计也从没有来骚扰。
王战听得这些年面寨也算安稳,心中大是宽慰,于是也将这些年来自己与屠步虚之间的明争暗斗一一细叙。他这些年的和苗寨彼此也多有联系,其所叙述的善德苗寨大体上也有耳闻,但那左云却虽然经常和王战相聚,却基本没有听说过王战所说的事迹,又是惊讶又是遗憾。
每当谈到细致惊心动魄之处,左云以及墨寒墨炎两兄弟也是惊喜不断,一双拳头时而紧握,时而又放松,精神绷的紧紧如身临其境,自是感慨万千。
反倒是那谷道长听而不闻,迷迷糊糊的几乎要睡去。
过了一会儿,墨寒的婆娘就将提前制作好的食物忙碌完毕,笑意盈盈的端了上来。
墨寒的婆娘一身简单的苗装,姓黎,四十大几的年纪,体态丰盈,举止大方和蔼可亲,不但烧的一手好菜,还纺的一手好线,绣的一手好花,是善德苗寨大名鼎鼎的厨师。同时也是教导寨内女孩子烹饪纺织绣花的优秀老师。
味美汤鲜的酸汤鱼,甑蒸绚白的糯米饭,绵软柔糯的棉菜粑,还有颇具特色的猪灌肠、血豆腐,熏腊肉等一应俱全。特别是那盐粘捞,乃苗族最具特色的美食,具有祛火除湿,清肺醒目,食药两用。
有道是美食动人心,那迷迷糊糊的谷道长闻得这诸食香味,立刻惊醒过来,品头论足大加赞叹。
打听到这谷道长在饮食方面也比较随意,那黎大娘拿出一坛自家酿造的刺梨酒来,次酒酒香浓郁,还具有消食助气的功效。首先给谷道长满满盛上。
那谷道长喜笑连连,一饮而尽。入口绵软,回味无穷,美的老道长连声夸奖。
几人围在一起,举杯把盏,酒的自家特酿的高度烈酒,菜是苗家特色的精致美食,热火朝天。左云虽然长大,但尚未举行成人礼,依然不算成人,故而不能喝酒。而左云也不是嗜酒之人,吃饱喝足,休息一会自去练气习武。
其间也不时有人陆续来访,彼此又是一顿寒暄!
如此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好多人喝的红光满面酩酊大醉,即使是酒量颇大的墨家弟兄也是头重脚轻,到是那谷道长,别看他瘦弱矮小,那肚子仿佛就是一个无底洞,酒是来者不拒,开怀畅饮,三斤多的酒坛至少有一坛多进肚。墨寒娘子做的这苗家特色太多好吃,也有其他人带来自家的腊肉包菜之类的食品,这谷道长更是如同饿死鬼投胎,猪八戒在世,被他来回扫荡,几乎有三成都到了他肚子里。
可让人诧异的是,即使谷道长吃了这么多,那肚子依然是干瘪如初,这倒让在场的除了王战剩下所有的人疑惑不已。
既然是高人,那本事就决非常人所能及,必然有惊世骇俗的表现,不过谷道长这奇葩的能力虽然不雅,可好歹也是特异功能不是?况且苗人向来好客,吃的喝的越多,反而认为是对主人最好的敬意,那墨家兄弟心中畅快,欢喜不已!
酒喝多了吃也吃的饱胀,墨寒这才安排众人休息,此刻的谷道长终于展示出一个饥荒贼酒足饭饱后的形象,哈欠连天,神情恹恹,抚摸着并不明显的肚子倒在床上,呈大字状,伸着俩只干瘪的脚丫子,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下午时分墨家兄弟请安离开。因为再过一天就是重阳节,也是善德苗寨少年们成人礼的日子,是苗寨相当重要的节日,墨家兄弟自有许多事情要做,忙的不可开交。
左云在王战的陪同下,则去了当年故居。虽然过了十多年的时间,院落完整,高大的吊脚楼安稳如常,室内一切如旧,一切物事齐整,干净整洁,显然是有人常年打扫,苗人纯朴,对左云父母全家为寨内的贡献显然是刻骨铭心,情义无价。
左云柔肠百转,呆呆的望着屋内的一切物品。这些物品给这个家带来方便,可现在只留下了记忆和回忆。左云闭上眼睛,似乎感觉年轻的父母在室内穿梭忙碌,一个孩子在地上爬啊爬,三人相依,欢声笑语回荡,喜笑颜开。
父母走的时候,左云还小,音容笑貌只能在想象和记忆里来回穿梭,不知不觉,左云已经泪流满面,眼前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