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园是一座有三百年历史的古建民居。
经历过盛世繁华,也经受过战火摧残。
作为程家祖宅,它的规制格局十分严谨考究。
三进的院子,前堂后室呈中轴线左右对称。
很多人说,程家绵延至今,子孙福运深厚,一是因为程家家学严谨,厚德重教。
二是这祖宅风水极好。
程家后人也颇为珍视,修缮保养,改建翻新,总有人气,气运自然不散。
慕尚路过前堂门口,门旁青瓦墙中嵌有一块黑色石板,刻有“重点保护文物建筑”的字样。
此时门框上悬挂成排的红灯笼,匾额上的“景园”二字被照得火红喜气。
游客三五成群地跨进门槛,到前堂参观。
景园是镜湖的重点文物,虽是私宅,但程家愿意每年在特定时间开放部分区域,让研究古建的学者和游客可以考察参观。
今日初二,适宜出行,景园开放了前堂。
以前,莫爱还拿这事同程景行开玩笑。
问他:“你家为什么不收门票?你睡觉也会被游客围观吗?”
程景行掐着她的腰说:“能看我睡觉的游客就你一个,你的确应该买个票。”
莫爱盈盈笑,凑他耳边问:“票怎么卖呀,景少爷?”
程景行单臂将她抱起,令她分腿坐到他膝上。
她裙摆垂落,盖住他长腿,他不怀好意地一点一点把她往怀里压。
“你说呢……”
那个下午,她第一次触碰到他身体的异样,面颊酡红地求饶。
他反过来怨她:“招了我还不负责。”
最后弄湿半边裙角才罢休。
莫爱对这事终于有了相对具体的认知,深深担忧自己未来的命运,再也不敢与他开这个玩笑。
现在看到景园游客如织,红绸飘飘。
莫爱记不起那些玩笑,只觉落寞。
“直接开去内室。”程景行催促司机。
明堂暗室,景园的对外空间与私人空间是严格分开的,内室东院就是程景行的房间。
车只能行至垂花门,两人下车。
莫爱抬眸看见熟悉的檐柱,仰面莲花的木雕繁复精致。
她仿佛闻到夏天阳光丰沛,照晒粗重木柱的焦糊味道。
程景行牵着莫爱跨过门槛。
“景少爷,莫小姐,欢迎回家。”
管家在门内亲切迎接。
莫爱对这句突如其来的“回家”半天没缓过神来。
看到多年未见的熟悉面孔,她欠了欠身,说:“彦叔,新年好。”
程景行揽着她肩膀,扬眉道:“临时回来,给彦叔忙坏了,实在抱歉。”
彦叔是老管家了,看着程景行长大,见这小子嘴上道歉,脸上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并不跟他客套,回一句:“景少爷知道就好。”
垂花门关闭,将外面的热闹完全隔绝开来。
东院房间经过扩建,原始格局里卧室空间很小。
因为旧时没有空调地暖,为了冬天保暖,主体结构很窄,不适合现在居住。
还有个原因就是——
程景行小时候,写个作业倒腾三个房,一会儿笔在佛堂,一会儿本在卧房,再一会儿又去了书房找参考资料。
程时文烦死他,一口气把东院几个厢房全部打通,扩成一个大平层的房间。
书桌、书柜、条几、茶水台都放进去,浴室、衣帽间、沙发、床,一应俱全。
把程景行丢进去,他再是不能找理由出来混跑了。
这格局保留至今。
莫爱步入台阶,推开直棂窗木门,记忆翻涌而来。
房间陈设布局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红褐色调的木质家具,白色棉布沙发垫,衣帽间里放着两个人的衣服,窗上的直棂条将阳光分割,一条一条铺落在白色床单上。
床头有一个简易的照片架,里面夹着拍立得的相纸,照片是高中时拍的。
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所以画面中常有“第三者”。
不是严苓,就是梁穆,或是严苓+梁穆,或是严苓+梁穆+某某某。
反正没有两个人单独的合影。
可见程景行那时候有多烦躁,追个女孩,身边围一圈没眼力劲儿的电灯泡。
程景行拿起照片说:“一直说补一张合影,每次都忘。”
莫爱走过去探头看,说:“那时候总觉得有很多时间可以挥霍,今天忘了就明天,明天复明天,明天何其多。”
程景行苦笑,放下照片,“我没想过,会有一个‘明天’,让我再也见不到你,是我大意了。”
“这……不是你的错。”
莫爱默然敛眸,身体的疲乏让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程景行把房间地暖温度调高,又去浴室,将浴缸上的水龙头打开,出来对莫爱说:“泡个澡吧,你身上好凉。”
他还记得她特别畏寒。
刚要脱外套,莫爱蓦然想起,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她住这间房似乎太过自然了。
“景园应该不止一间房吧?”
莫爱提醒他,在问夏同寝是逼不得已。
程景行关上浴室的门,不让热气跑出来,走到她身边,像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拉她的手说:“我……睡沙发。”
又是这么一句,那神情好似作了莫大的牺牲,莫爱都想笑了。
她甩了他的手,脱外套,走进浴室泡澡。
一捧白色浴球放在瓷缸边沿台面,她丢了一颗进去,白苔藓的味道,让她如同置身空山新雨后的云雾森林。
密睫沾着水滴,肌肤腻白,瘦薄的直角肩软在雾气缭绕的兰汤温水里。
身体一放松,倦意就上来了。
水微凉的时候,莫爱耷拉的脑袋轻抬了一下,听到门外程景行的声音。
“洗太久了,睡着了吗,你不出来,我进去了?”
顿时手足乱挥,水花四溅。
莫爱慌忙出声:“别、别进来,我好了。”
头发半干不干,她懒得吹了,换好睡衣推门。
程景行在门口抱胸拧眉,“下次别锁门了,出点什么事,我还得撞开。”
莫爱:“……”
用这种理由教女孩洗澡不锁门,他也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已到中午,莫爱茶饭不思,只想睡觉。
睡眠是一种非常消极的疗伤方式。
但这些年莫爱已经习惯,难过时只要能睡着,就昏天黑地地睡,起来时能好过些。
“吃点再睡?”
“不了,好不容易有困意,赶紧睡。”
程景行帮她拉上了遮光帘,房间瞬间暗如黑夜,他开了一盏暖光小夜灯。
她掀被上床,程景行坐在她床边帮她揶后背的被子。
“唔,猫……忘了猫,”莫爱已经眯成一条线的眼,硬撑着睁开,问程景行,“猫在问夏,没人喂。”
程景行道:“我让倩姨带走了。”
“哦。”
刚闭眼,忽而又想起什么,她再次睁眼,拿起床头手机。
“苓苓给我打电话了,我忘了回……”
“她后来打给我了,她就问问你,没什么事。”
“哦”
放下手机,她又缩回被子里,没闭眼,又在想什么。
“还担心什么事?”
“没、没了。”
爱操心的人,脑子永远停不下来。
“快睡。”
“嗯。”
终于睡了。
程景行昨晚也没睡,还来回跑了几个地方,他很快冲了个澡,出来后毫不犹豫地往床边走去,掀开另外半边被子,躺下。
莫爱已睡沉。
一张粉腮凝眉的精巧小脸,睫如鸦羽,乌发乱洒。
她从侧卧变成了平躺,身上睡衣领口有些开阔,露出一截沟壑,丰盈娇俏如雪兔。
美而不自知的山间小动物,总能勾起猎人的抓捕欲。
程景行立即错开视线,牵起被角往她胸口轻盖。
深深舒一口气,心想,真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吗?
他就让她……这么放心?
一股奇异的挫败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