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苓从纽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约莫爱唱K。
莫爱一接电话,听她低哑的声音就知道,要完。
她们现在又不是在高中,放学手拉手去KtV嚎,丑态百出都无妨,反正店员老板谁也不认识谁。
莫爱是无所谓的,严苓现在还能大摇大摆去哪家KtV?
“我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你家也有点歌系统,我们去你家唱好不好?”
莫爱电话里哄着她,马上将通话界面滑走,点开微信,给程景行发SoS。
“我不要回家,他还不把他东西搬走,我明天就给他全扔了。”
“好好好,扔扔扔。”
又给程景行丢一条信息:要梁穆死过来,等我定位。
莫爱万万没想到,严苓会约在大马路旁的迷你练歌房。
初秋飒飒的风卷着纸片和落叶,扬起大粒尘埃,容易迷眼,莫爱长发被吹到飞起,微眯着眼,走得很慢。
天边阴云暗涌滚滚,她裹拢身上米色绸面的长款风衣,与下班匆忙回家的人群逆向行走。
一排挨着商场外墙摆放的迷你练歌房像旧时的电话亭,三面透明玻璃像个供展示的鱼缸,昏黄顶灯亮起,每个小亭里都燃着一桩心事。
她一间一间找,在靠左的一间,确认青绿窗帘布下交叉站立的一双长腿,属于严苓。
她拉门进去。
严苓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带着一顶宝蓝色鸭舌帽,压住半张脸,坐在高凳上,一手拿话筒,一手拎啤酒瓶,唱得撕心裂肺,几分颓唐心碎。
“小爱,陪我唱!”
严苓要她拿旁边话筒架上的另一支话筒。
空间窄得只能容下两个人转身,点歌屏幕下方的置物架上已经摆了六瓶白色听装啤酒,已开了三瓶。
莫爱先坐下,听她正在唱《离歌》。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
我只能还你………”
后面一句,严苓唱不上去,移开话筒,嘬了口啤酒。
莫爱趁这时候赶紧起开一瓶,与她碰个杯,说:“和梁穆怎么了?”
“冷战呢。”
“为什么事?”
严苓灌了一大口啤酒,“我提了结婚。”
莫爱指尖按在嘴唇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想结婚是不是很奇怪?”
莫爱把头摇成拨浪鼓。
父母离异,各自成家,严苓很早就没了家。
父亲家里,母亲家里,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会有这个想法,莫爱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她这快跟梁穆提出。
“他……怎么说?”
“他说等梁沐沐好起来再说,”严苓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唇颤了颤说,“我怎么在哪儿都要排在别人后面。”
有时较真,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善解人意,而是在为从来不被置于优先位的自己,鸣不平。
她渴望家,渴望一个优先位。
她以为梁穆可以,结果……她几乎用掉所有勇气的尝试,不过被他当做一件需要容后再议的麻烦事。
严苓把一听啤酒喝完,又开了一听。
“混蛋。”
莫爱绑起头发,将包扔到地上,拿起自己这边的话筒,点了首《伤心的人别听慢歌》,冲严苓笑。
“来,一起。”
严苓一把搂住莫爱,甩掉眼眶里多余的泪,笑着跟上节拍。
“人生分分合合,
爱情拉拉扯扯,
一路曲曲折折,
我还是期待明日的新景色……”
莫爱给的定位是商场一侧的路边,梁穆开车,载着程景行围着商场寻了一圈,找不到准确的地方。
“你再打电话问问。”梁穆握着方向盘,老瞟路边。
“看前面。”
程景行不耐烦地提醒他,拿起手机给莫爱打电话,之前打的几个她都没接。
这次终于接通,莫爱说她走出来,车经过,可以看见她。
夜灯黯淡,闹市人流如织。
莫爱一袭鹅黄的连衣纱裙,在深色的街道上格外清亮。
她唱得身体发热,早已脱掉了风衣外套,此时正倚在玻璃门外,等着被识别。
程景行很快看见她,梁穆马上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车走过来。
“她人呢?”
莫爱把玻璃门推开一点点,严苓坐在高凳上,蜷缩成一团,靠在另一侧的玻璃门上迷迷糊糊的。
“还好她酒量差,不然我今天嗓子都要喊破。”莫爱道。
梁穆叹声走进去,狭窄空间里,他辗转腾挪半天,终于把严苓抱出来。
车不能在路边久停,程景行把车钥匙塞他外套口袋里。
梁穆问:“车我开走,你们俩怎么回去?”
程景行好笑,“我们俩不回去,睡大马路,行不行。”
莫爱挽住程景行,向梁穆摆摆手,“你不许欺负她!”
“谁欺负谁啊……”
人终于走了,莫爱走进玻璃门,去拿包和外套。
程景行拿出手机搜索附近,说:“饿不饿,吃点东西再回去?”
点唱机屏幕上跳出了新的二维码,莫爱迟疑了一下,lly很快从内推开玻璃门,把程景行拉进来。
青绿色的窗帘重新围住玻璃门,拢住一团暖黄的光。
狭窄空间被两个人的体温胀满,瞬间高了两度,充斥着柏木与啤酒麦香混合的味道。
程景行太高,莫爱不得不把他按坐在高椅上,米色绒面的平底单鞋挤进黑色皮鞋之间。
她手肘压着他肩膀,让他后背隔着窗帘靠在玻璃门上,大有“壁咚”他的意思。
程景行闻到她扑撒下来的气息,说:“喝了多少?这醉了。”
莫爱低头看着他,道:“你尝尝。”
湿热的唇落下来,程景行马上接住,如接住一场应接不暇的雨。
湿气迷蒙了双眼,莫爱听到门外落下淅淅沥沥的雨,还有行人匆忙奔走,水花朵朵砸地的声音。
他们在喧闹的街道中间,旁若无人地拥吻,雨帘给他们交缠的身影盖上一层朦胧水汽。
莫爱吻得更深,唇瓣吻吸开合的细响,因这不大的面积,显得格外清晰。
被酒精蒸得微红的皮肤,此时更是热得不行。
莫爱挨着程景行的西装布料,都觉得燥,揪住他领口要给他脱下来。
“喂,”程景行抓住她的手说,“真想睡大街呀。”
莫爱垂头到他肩上,喘了好一阵,懊恼酒后乱性这种事,竟也会发生在她身上。
平复之后想明白,也许让她醉的,并不是酒精。
雨越下越大,倾盆之势。
他们像困在鱼缸里的两条鱼,等待被放归江河。
莫爱把窗帘掀开,靠着程景行聊天。
看到他嘴角沾了她的口红,从包里拿了纸巾,坐他腿上,帮他擦。
莫爱道:“网上说男人一生要吃掉女人6支口红,你吃了多少支了?”
程景行不假思索:“我应该1支都没吃到,你不常用口红。”
莫爱浅笑,用白色纸巾抹下他嘴角的裸粉膏脂。
程景行抓了她的手,反应过来,说:“你在考我。”
莫爱不回答,抱着他笑。
“会套路我了。”
“近朱者赤。”
莫爱吻他一下,转身看点唱机屏幕。
她问:“想听歌吗?”
她想点首歌当背景音乐。
程景行把住她的腰,道:“想听你唱。”
莫爱掀眼看他,沉吟片刻,说:“好。”
换做以前,她会害羞到一句都唱不出来。
现在,她本领渐长,会壁咚,会酒后乱性,会套路,会借一首歌,向他赤裸裸地表达心意。
她点完歌,拿起话筒,略微紧张。
程景行看一眼屏幕,歌名浮现,一首老歌,《遇到》。
他握着她另一只手,扬着嘴角,等她开口。
“你身上专属的陌生味道,
是我确认你存在的目标,
不用来回张望了,
知道今世我们相隔着一个街角……”
起头时,她声音有些抖,甚至第四句让她有些哽咽,她顺了口气,调整到调子上来。
“……不会被天黑天亮打扰
你每一次的温柔我都想炫耀……”
她渐渐进入状态,唱到“炫耀”还特意偏头看向程景行,与他目光相接,也不觉害羞,唱得更甜。
她曾对他高调的偏爱手足无措,现在她知道她能稳稳接住,享受于此,也为此骄傲。
“我们绕了这么一圈才遇到,
我答应自己不再庸人自扰,
因为我要的我自己知道,
只要你的肩膀依然让我靠……”
程景行听到这里呼吸有些乱了,喉结滚动,缠着她手指紧握,似怎么贴近都不够。
她轻轻吟唱,没有什么唱法技巧,好听的是她纯净如泉水般轻灵的嗓音,还有字字句句的笃定与骄傲。
爱上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骄傲。
她唱完最后一个音,程景行偏过头,把她拉进怀里抱好。
她脸颊贴着他耳后皮肤,感受到他突突的脉搏跳动,熟悉又舒服,依偎一小会儿。
她问:“好听吗?”
程景行没回答,握住她后颈往上抬,同时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他温柔含吞她唇珠,进入齿间时,不带任何侵略性。
轻柔的缠绕,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深入。
他的答案全部投喂给她。
她恣意享受着,心里光华渐明,另一个个模糊的、朦胧的、不辨模样的自己,正在慢慢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