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世宝获悉儿子家宝与一外乡女子有了违礼之举,更孕出了吴家血脉。心中混乱,一时无计。心中权衡反复,终于一狠心,打定了主意。
这一段横生孽缘的关键便是那女子腹中的胎儿。
若那女子腹中不合时宜的孽种“意外”没了,对方便没了依仗,花些银子总能打发;更为紧要,儿子家宝也会失去念想,心思回到当下这段姻缘中来。
束发之年的男子,于男女之情,无非玩闹罢了,哪有什么真情实意。
吴世宝心思定了,便毫不等待,立即着手。
先是让吴家大娘子从儿子口中问出那外乡人一家住址何处。当天便亲自前往,随身带了布帛银子。
那家外乡人本是躲避兵灾投亲来此,却不想多年已无往来的亲戚也已投去他处,没了消息。无奈之下,便在城外村里暂时栖身。
不想,自家女儿便在此时与常来村里收蟋蟀的吴家宝遇见,生出了孽缘。
外乡人家投亲无门,得知吴家富足,便想凭女儿,落一处安身之所,得一口吃食,寻个活路。
吴世宝亲自登门,令外乡人一家受宠若惊。
那家男人躬着身子,忙里忙外地端茶送水,寻出一个不知何处得来的破旧蒲团垫在炕席上,口中连连说着家中杂乱,无处安坐,让大人脏了衣衫。
吴世宝不想过多废话,便直接说出来意。
男人听说要接走自家女儿,知道亲事可成,自然高兴。当即便让自家老婆叫出女儿。紧着张罗让女儿快些随吴世宝而去,仿佛生怕吴世宝一时改变了主意一般。
吴世宝仔细打量那从门外进来的年轻女子:一张缺少血色的苍白面容甚是俊俏,身着一身浆洗发白的补丁衣衫,寒酸中,却又别有一番令人怜惜的味道。
怨不得儿子如此痴恋这外乡女孩儿,原来如此。
吴世宝心中想着,那早已打定的念头并无丝毫动摇。
当日,吴世宝留下布帛银子,用一辆布帘低垂的马车将那满脸惊慌的外乡女接去了城里。安顿在自家一处空置的宅院中。只安排吴家大娘子与大娘子的贴身老婢两人守着女孩儿。
过了两日,吴家大娘子让老婢托辞大爷外房身体有恙,去请了城里的大夫过来号脉。
那大夫看过诊,确定是身子有孕,开了一张补气血的方子,便自回去。
坐实了女孩儿腹内怀了胎儿,便到了关键一步。
其间,吴家大娘子也曾犹豫退缩,想让吴世宝想出办法既保住吴家血脉,又不致坏了那一门好姻缘。
吴世宝摇头,连声叹息。
吴家大娘子也没有主意,既是心中万般难过,却还是狠心依从了吴世宝。
过了几日,吴家大娘子让老婢去城外,找游医配了几副堕胎药。
药拿回来,大娘子抓在手里,却又犹豫。毕竟是自家骨肉,总是难以决断。
吴世宝外出采买山货,半个月回来。跑去问信,得知药已拿了,并没有服下。
恼怒之下,闷声发了一通脾气,留下一句:若是可怜这乡野女子,便痛快与那何大娘说了,将那高门姻缘直接断了,大家清净。
吴大娘子听了,心中着慌,便也打定了主意。
(二)
三日后夜晚,吴大娘子让老婢给外乡女服下第一副药。
直至清晨,并不见动静。
隔了一日,又给她服下第二副药,仍不见半丝迹象。
如此,将那几副草药在三日之内都接连服下,那女子却无任何反应。
吴大娘子心中想着或是那游医的草药并非立即见效之猛药,而是要隔些时间才见分晓。便又耐心等了几日,却仍不见丝毫腹痛见红迹象。
吴世宝忙过了山货店生意,几日后过来问信,听了吴大娘子所说,心中气恨她做事不力,让吴大娘子用些猛药,绝不能再多犹疑。
吴大娘子让老婢去城外寻那游医,讨问缘故。
那游医开口便是胎儿强健,应用猛药。便加大剂量,拿了几副药剂。
吴大娘子按那游医所言给那外乡女服了药剂,守在身边,等了半日,却仍是不见动静。
又想起老婢所言:良药在于后劲儿,不可心急。便强自忍下,静观后效。
如此过了多日,其间又给外乡女服下多剂汤药。
起初,吴大娘子寄望那药力后劲儿,如此直等了半月有余,却始终不见半分堕胎之象。
吴世宝上门来询,得知详情,闷声大骂吴大娘子糊涂,上了庸医的当。并声言他去寻药,让事情尽速了结。
吴大娘子心中不忿,隔了一日,让老婢去城外寻那游医。
寻了半日,打问了多个附近村人、行商小贩,皆不知其行踪。
老婢回来据实陈说,吴大娘子才知确实是受了欺骗。
从将女子接入宅门已是两月有余,本想着将胎儿打去,再花些银子安抚,将事情了结。不想,折腾如许时间,非但那胎儿未动分毫,那女子小腹却渐渐微隆,显出了孕态。
三日后,吴世宝拿了汤药过来。
吴大娘子询问他从何处得来。吴世宝说是城里的“慈济堂”。
吴大娘子问他以何种理由买药。
吴世宝语带气愤地言说,以大娘子怀胎受了磕碰,生怕堕胎不净为由。
吴大娘子着实哭了一通,将汤药留下,催促吴世宝快些回去。
吴世宝临走时,反复叮嘱,定要速决,不能拖沓。
当晚,吴大娘子让老婢给女子服下汤药。不多时,女子腹痛见红。
吴大娘子只道事成,便跪在卧室,痛哭流涕,向神佛祷告一番,乞求恕罪。
待天明,老婢过来说,女子腹痛过去,见红不多,那腹中胎儿并没堕下。
吴大娘子本以为事成,忽闻消息,心中惊诧,继而心底猛地生出怒气,三番几次不成,只觉那腹中胎儿分明与自家做对,原本一些疼惜之意消失殆尽,唯有恨意了。
当下,吴大娘子让老婢将几副汤药同时熬制。用一大碗盛了,给女子端去。
多日下来,外乡女子心中已经起疑,加之前一晚喝过汤药后,腹痛见红,心中那猜疑便更确定。
待见到老婢端着大碗汤药进来,忽地母性本能发作,大声呵斥,起身将老婢手中大碗打翻,摔在地上。瓷碗四碎,汤药一地。
吴大娘子在外听了屋里动静,冲进屋内。见屋内情景,心中本就郁积的怒气更盛。厉声喝骂一句,便过去给了那外乡女子一记耳光。
外乡女子至此全然明白这家人的念想,为保腹中血肉,只想速速离去。
吴大娘子怎会任她离开。呼喝一声,便与那老婢将外乡女子拖住。
外向女子也不任由摆布,便与两人撕扯在一处。
三人于屋内滚倒地上,纠缠之中碰翻了灯盏,屋内一片昏黑。
(三)
其后的说法有所出入。
一说:三人纠缠累了,吴大娘子与老婢便从屋中脱身出去。掌了灯,再回屋内,见那女子下身流血不止。不敢去外面寻请医师,便忙乱施救。一夜忙乱,天将明时,那女子终没了呼吸。
一说:大娘子回去屋里时,那女子只是昏迷不醒。身上有瓷片划破的伤痕,并无大碍。两人将外乡女抬到床上。大娘子吩咐老婢煮了一碗羹汤,待女子醒来,给女子喝下。
吴大娘子一直陪在屋内,直至天明。天将明时,吴世宝过来问信。没多久,传来吴大娘子的哭声,那外乡女子没了呼吸。
这两说法一来自吴家老婢,另一来自吴家大娘子。
至于何为真实,已无轻重。现今大半年过去,那外乡女子的尸体早于事发之后便被吴世宝扔去河里,随波而去,不见了踪影。
那外乡人家“信”了吴世宝所言:自家女儿是摔倒伤了身子,流血而死。并没有闹去官府,只怕寻不回公道又落得空手。便拿了吴世宝的银子,投去他处。
而今,事情从邻里闲言中传出,被兄弟们听到,不想任由冤屈无处申诉,便趁吴世宝外出之际,趁夜进了吴家。捉了吴家大娘子与那老婢,问出了口供。
等到天明,待吴世宝回来,便一并捉了吴世宝与那造孽的由头吴世宝之子吴家宝二人,一辆马车拉到城外。
当时也曾想将那吴家大娘子与那老婢一并捉了,但想人多容易显露痕迹,便只捉了两人。
那吴家大娘子现已疯癫,整日衣不蔽体,在街上四处游走,哭哭笑笑。
那吴家老婢回了城外老家,大病难医,应该不久于人世了。
吴世宝与吴家宝两人被捉来已一月有余,兄弟们供着吃喝,不曾虐待,只待堂主今日决断。
那李大牙一口气将一段公案说完,四方听众俱是唏嘘之声,议论纷纷。
“李兄弟,既然已将那吴家父子捉来,便带上来,让堂主问两句话吧。”王长老说道。
“那是自然。”李大牙答应一声,高声吆喝,“将狗父子带上来。”
小豆子看不见场上情形,只听到众人高声喝骂,想是那“故事”中的一对父子吴世宝与吴家宝被带到了场地中央。
“堂主在上,请明察决断。”李大牙高声说道。
“将他们封口解了,我问一句话。”齐堂主的声音。
“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小人冤枉。”一个中年男子声音哀嚎喊冤。
“你如何冤枉?”齐堂主的声音。
“都是我那婆娘,出手没有轻重。我到时,那外乡女子已经没了气息,实在与我无关。我只是帮助抛了尸体,并无伤人之举。我读圣贤诗书,怎会伤害人命?”那男子声嘶力竭地申辩。
“将这读书人的嘴封了吧,别在这里辱没圣贤了。”齐堂主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小子,你有什么可说的?”齐堂主是在问那儿子。
“我该死,你们杀了我吧,让我随了小莲去吧。”一个年轻的声音凄厉地喊道。
“成了,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兄弟们,一对狗父子,上天,还是入地?”齐堂主朗声问道。
“上天,上天,上天… …”场上响起嘈杂喊声。
或是此前见过了第一桩案的“入地”之罚,此刻都想换一个花样了。
那乞丐头儿李大牙忽地高声道:“吴世宝,你死之前,我再与你说一句。你那一心攀附的高门富户之家之所以甘心与你家结亲,只因那家小姐与他家的一个小厮有了私情,更怀了那人的孩子。仓促无措之间,便急于寻一家平常富户,想着将女儿尽快嫁了。你家便正好赶上了。”
李大牙说罢,一阵凄厉的喊叫传来,声音中满是绝望不甘,怒意恨意种种。正是那吴世宝的临终之声。
瞬而,吴世宝那凄厉绝望的叫声淹没在众人再次呼喝的“上天,上天……”的声浪之中,几近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