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魔女的手术没有任何准备工作，完全是临时应对，随时应变。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尽全力。毕竟，关乎的是人的生死。我虽然不愿意触碰，但更不愿看着她死去。
突然，命运的一线牵扯到了我的手臂，压力山大，但我的手即使在动摇中依然能精准地操作。
手术从酒精消毒和雕刻刀开始，但由于大量出血，手术区域视野被血液遮挡，必须停下来准备干净的布料。
我用布擦去血迹，看到断裂的血管，准备进行缝合时，才意识到没有缝合针，只好匆忙翻找裁缝盒，又一次中断。
一切都乱七八糟，效率低下，完全没有计划。
“好，大的血管都连接好了，但血止不住……动脉就在这儿？不对，哪里有问题……啊！？等下，我明白了！这是开放血管系统和闭合血管系统混在一起了！这个血管不能连接到这里！糟了，完蛋了！”
我有时只能凭借模糊的知识，胡乱应对那些难以理解的身体结构。
“哈！？血压下降！这就是休克症状吗！？糟了，心脏要停了！没法输血，完蛋了！”
“大利，我把流出的血收集在塑料袋里了。虽然卫生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
“天才啊！！这样就做自己血液输血吧！不做我们都死定了！”
有时，在蜘蛛魔女神奇的帮助下，我才得以脱困。
“哇！这是什么鬼怪巨型格雷姆林！它和内脏粘在一起……不，难道是跟电鳗融合了？是从那边来的？得切除……不，最好别轻易动它。它压迫着心脏，先调整位置……”
我整理着变形的内脏，尽力让它恢复健康。
“开什么玩笑，头骨上竟然有个洞！不对，整个头骨的形状都不对，压力集中在某个点，导致那里根本变得脆弱。这是什么骨突！？它钻进大脑，撕裂了伤口，扩大了伤口！这绝对是个病变！能切除吧？把这里的骨头削成合适的形状，再填进头骨的洞里……呃！好恶心！”
我虽然不愿触碰，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处理头部的重伤。
如果本职医生来看，肯定会因我的手术方法而大发雷霆。
然而，单从缝合速度来看，我的水平可能已经能与专业医生匹敌。得益于此，出血控制得非常好，严重撕裂的伤口也被精确地缝合，确保没有留下伤疤。
整个手术在30分钟内完成后，我瘫坐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台旁的椅子上，彻底精疲力尽。
“我……不行了。再也做不下去了。如果这次不行，那就真的没救了。”
“辛苦了，大利……”
窗外，蜘蛛魔女伸出她的腿，把毛巾轻轻地放在我的额头上，安慰我。
蜘蛛魔女也辛苦了，她制作了完美的细度和强度的缝合线，还协助了输血。若没有她，手术也不可能顺利进行。
虽然人鱼魔女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她的胸部还在微弱地起伏，至少还在呼吸。她曾一度剧烈抽搐，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现在看起来暂时度过了危机——大概吧，可能吧。
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一点也不清楚。
我可能切掉了某个不该切的部分。
也有可能将不该连接的血管给连接了。
并发症、二次感染、缝合失败、体内未被发现的伤口恶化——一切都可能发生。尤其是因为消毒和杀菌做得不够，手术时感染的风险特别高。
不过，魔女的身体十分坚韧。
北方的魔女曾被日和一刀穿腹，生死之间徘徊，但依旧奇迹般复活，现在她依然活跃，和魔物们战斗。
我已经尽力而为，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魔女的生命力了。
休息了片刻后，我将人鱼魔女背到浴室里。她似乎在水中状态下会感到更好，我想这样可以加速她的恢复，所以决定将她泡在水里。
然而，当我把人鱼魔女放进注满水的浴缸的瞬间，她原本冰冷的身体迅速被温暖的水温刺激，心跳也开始加速。人鱼魔女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急忙将她从水中拉出来，体温和脉搏逐渐恢复正常，触诊时也没有发现血管破裂。
“啊，差点就搞砸了。好心办坏事，差点害她死掉。”
显然，对于受伤严重的人鱼魔女来说，水中的刺激反而是负面的。水中的“增效”效果反而加重了她身体的负担。
由于她的伤口可能随便动一动就会裂开，我决定让人鱼魔女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当床铺，用湿毛毯裹住她，好好休息。
“咪咪咪咪咪……咿！？咿咪咪！？”
正在室内哼着小曲四处闲逛的小赤看到人鱼魔女后吓了一跳，喷出一口火威胁她。我赶紧把小赤拉开，并告诉他不要攻击她。就这样，人鱼魔女的住院生活开始了。
人鱼魔女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无法清醒。
然而，到了第三天，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始对我和周围的事物有所反应，能够通过语言或者物体的移动做出回应。
第四天时，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大团血痰后，咳嗽才停止，并且能够开始喝水了。
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可以吃些食物（鱼）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鱼端给她，尽量避免与她眼神接触。人鱼魔女默默接过食物，慢吞吞地吃着。她似乎有些想说什么，但在话语还未说出口前，她就匆匆逃开了。我并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若能让蜘蛛魔女来照顾她，那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安心和轻松的事。但人鱼魔女似乎对蜘蛛魔女有些恐惧，而蜘蛛魔女也由于被她害怕，无法靠近她，理智一旦受到冲击就无法平静照料她，因此也在道歉时表示不敢照顾。
“没关系，完全没问题。”
说实话，这里不是医院。我们没有收取诊疗费用，也没有手术费。更别提，如果现在就将她赶出去，我也完全没有理由被指责。
魔法杖工匠给魔女做手术、照顾住院，实在是荒谬至极。我只希望她尽快恢复，然后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鱼魔女逐渐恢复了健康。
她的面色变好了，食欲也恢复了，甚至开始在深夜哼起奇妙的鼻歌。
她的病情没有恶化，也没有出现后遗症。到了第六天早晨，我便开始为她拆线。
她的身体大概很快就能完全康复。
但与此同时，我的健康状况却在日益恶化。
每天早上照镜子时，我都能看到自己的脸色越来越差，食欲逐渐丧失，晚上开始失眠，常常在半夜醒来。吃固体食物时，我的胃总是感到沉重，只有梅干粥才勉强能下肚。
家里多了个陌生人，带来的压力简直无法忍受。
第六天的晚上，我洗完澡后，看到一大把头发掉了，心里一阵寒意。
这种巨大的压力，已经让我想起了曾经在修学旅行时，被迫和人共同生活的日子，那时的痛苦再次重现。
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将人鱼魔女送回大海。
她虽然才刚刚恢复，但若继续让她待下去，我自己恐怕就要崩溃了，甚至说不定已经有点崩溃了。
洗完澡后，我在阳台上凉快着，突然从客厅里传来了美妙的歌声。
听着这些声音，我不禁想到，光凭这些旋律，她应该是个非常出色的歌手吧。
这究竟是未知的语言，还是只是某种叫声，我完全分不清，但听着这歌声，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悲伤而美丽的深邃海洋、闪耀的星空和神秘的月亮。
真是可惜。如果这首歌有专辑发布，我肯定会买两张，一张欣赏，一张保存。偏偏为什么是生歌呢……
我无精打采地坐在阳台上，悠闲地聆听着这歌声，突然，地面上冒出一根根根须，像是要招唤我一样。原来又是芙蓉有事找我。
可惜，蜘蛛魔女不在身边，只好不情愿地朝后山走去。会是什么事呢？不会又是魔女被冲到河边吧？
我带着不太舒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后山的芙蓉生长的地方，芙蓉用藤蔓抓住了我的腰，毫不犹豫地将我拉了过去。
“嘿！你干什么！”
“叔叔，张开嘴。”
我知道她的举动不太好，赶紧把嘴巴紧闭起来。于是，芙蓉显得有些生气，强行把我的嘴巴抬起来，用力张开，从她手中束成的花瓣顶端滴下了两滴金色液体。
紧接着，一根细藤插入我的喉咙，我被迫吞下。这一瞬间，几年前的恐惧如闪电般涌上心头。
“又来了！？”
这液体到底是什么？花之魔女曾说过，这液体可能会让人死掉，虽然它的香气诱人，身体也感觉到一股来自自然的力量，似乎很舒适。
我感到体内充满了力量，之前沉重的胃肠也变得轻松了。
虽然喝下去并不感觉很糟，但花之魔女说过，这液体可能会致命，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是让人难以理解，令人不寒而栗。
藤蔓松开，我终于从她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愤怒地对芙蓉抗议：“你到底让我喝了什么？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叔叔，我看你不太舒服，是不是那个女人害的吧？就是那个魔女，霸占了你的家，让你这么难受吧？”
芙蓉鼓起腮帮子，显得非常生气，挥舞着藤蔓砸向附近的大树。
被她砸到的大树发出一声巨响，树干深深被击裂，随后缓缓倒下，地面震动不已。
“芙蓉……你变强了啊……”
说实话，她的力量已经比来奥多摩时强大多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说实话，虽然确实是那个魔女害的你不舒服，但我可不是乐意把她请进来的。她快死了，我才救了她，明天我就把她赶走。”我无奈地回应。
“是吗？那你为什么让人鱼魔女留宿呢？你不是不喜欢别人住在家里吗？为什么要让她住？”芙蓉的语气变得有些刺耳，显然有些嫉妒。
“哎？嫉妒吗？真是的，麻烦死了。”我有些不耐烦。
听到芙蓉的抱怨，我也感到越来越烦躁。好不容易被那个液体滋润恢复了些许体力，结果现在又被这麻烦的人际关系搞得不舒服。
我独自一人躲在乡下，想避开这些复杂的关系，结果现在被扯进来，真是太累了。请你们这些人把这些烦人的事放在其他地方解决，别再找我麻烦了。
正当我心情低落时，芙蓉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低声诱惑道：“嘿，如果你把那个魔女杀了，然后吸了她的血，我会变得更强更美。蜘蛛魔女说过‘魔女不能杀’之类的话，但那个害你痛苦的女人为什么要放过她呢？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除掉她。”
芙蓉似乎认为自己说得很诱人，用甜美的声音试图引诱我。
“哼！小丫头。”我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除掉她’，什么意思？你居然想让我杀了一个我刚刚救治的病人？”
不，这不可能。人鱼魔女应该尽快从我眼前消失，去过她自己的生活，而不再出现在我面前。
“是你说得对，我都快被你逼疯了，竟然成了你让我最头痛的人。”我冷冷地说。
“！？对不起……！不要讨厌我……”芙蓉听到后，立刻露出一副愧疚的模样，眼泪汪汪地扑向我。
“好吧，不要再说什么杀人的事了。”
“是……？”
“那么，既然你想杀了人鱼魔女吸血，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告诉我呢？”
“嗯，最初我以为如果她被魔物杀了，应该可以成为我的营养源。可是妈妈说过，魔女和魔法师要巧妙利用，所以我想着用她一用，但我不知道怎么利用她，所以才想着来问问叔叔有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既然已经救了她，结果她却在折磨你，我就……！”
“啊，我大概明白了。”
果然，芙蓉的思维中还是充满了魔物般的算计。
尽管她这么有心机，然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曾经她还是想过救下人鱼魔女这一点，或许该给她一些肯定。毕竟，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我抚摸着芙蓉的根部，给她堆上厚厚的腐叶土，细心修剪她的枝叶，随后将神情恍惚的花之魔女留下，自己回了家。
暂时安抚住了芙蓉，但如果不管她，估计她又会发脾气，可能会对人鱼魔女出手。即便我自己压力已经到了极限，还是得让病人出院才行。
第二天早晨，人鱼魔女自己从屋里溜到后院，半个身子浸在水池里，像是在做半身浴一般悠闲地享受着。她的皮肤光滑细腻，鳞片充满生命力，沐浴在晨光中的金发闪耀得像金色的束带一样庄严美丽。
完全恢复活力的人鱼魔女看到我，笑着挥手打招呼。
“早安！”
“诶……早……早安？早上好？”
“早安～”
现在是早晨啊……
我突然有些疑惑，难道她是那种不管时间几点都用“早安”打招呼的职业人吗？不对，想起来她除了“早安”之外，好像没说过其他话呢。她真是会打招呼啊，难道她只能说这些话？这也太离谱了吧。
看来头部的伤真的没治好啊，怪不得我当时一直在说，素人做手术太危险，真是给她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我深感抱歉。虽然如此，幸好她的命救回来了，希望她能理解。
“那个……抱歉，可能是语言中心出了点问题吧。真的很抱歉，但我现在也无能为力……”
“早安？”
“唔。那个，虽然我觉得把你丢下不管可能会显得不负责任，但我想还是得让你去正规医院重新检查一下。那个……你准备好出院了吗？应该没问题吧？”
“早安，早安”
“那、那是说没问题了吗？”
“早安”
“到底是……！”
她就只会说“早安”一个词，我根本无法判断她的意思。幸好，她热情地点了点头。当我指着河边说“回家吧”并开始走，她便像小鱼儿一样跳跃着跟了过来。
好吧，虽然她显然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但我确实无法再为她治疗了。我的内心其实有些痛苦，但只能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专业的医生。
到了河边，经过一夜的水位下降，增水已经完全退去。虽然水还是有些浑浊，河滩上漂浮着树木和岩石，但水位已经恢复正常，水流的速度也变缓了。
我已经告知芙蓉可以把人鱼魔女从迷雾效果中移除，所以这次她一定能顺利下河。
我指着河流，说“保重”，人鱼魔女看了看水面，又望了望我，似乎在思考什么。
接着，她突然自伤了一下，拔下了一片鳞片，还用它切掉了自己一缕金色的长发，开始忙乎起来。
我当时吓得不轻，心里想，这不会是更严重的后遗症吧？也许她真的需要继续住院。正当我打算走过去查看时，人鱼魔女制作的东西让我松了一口气。
她居然用自己的头发和鳞片做了一条项链。那条项链用黄金的丝线编织，镶嵌着美丽的群青色鳞片，显得异常精致。
她把这条项链递给我，嘴巴不停动着。
“这……这……呃……”
“？”
“……谢谢！”
人鱼魔女笑得灿烂，冲我挥了挥手，随后便跃入水中。
她在水面上激起一阵高高的水花，跳入多摩川后，又从水中露出头，向我挥手，白浪掀起，她以惊人的速度朝下游游去。
我捏着人鱼魔女送的项链，松了口气。
原来她并没有语言障碍，那个所谓的语言问题只是暂时的障碍而已。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既然她能说“早安”和“谢谢”，那或许她很快就能说出更多的话了吧……也许吧，谁知道呢。
唉，真是个麻烦的闯入者。
这一周我真是被搞得心力交瘁。
那么，急诊手术和住院的费用就用这条项链支付吧……
好吧，这项链倒是很漂亮，而且魔女亲手制作的礼物本身就让人觉得心动。
这次意外倒也不算太糟，至少有了一份独特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