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鸣扔下长剑,转身往门外走,赵宁捂着腹部跪了下去。
徐凤鸣脚步虚浮,吃力地走出暖阁,遇上了来找他的徐文。
徐文见徐凤鸣一直不回来,找了过来。
见他家少爷头发散乱,还换了身衣服,头上的玉冠都歪了,垂下肩头的丝绦上坠的两颗珊瑚珠都不见了一颗。
徐凤鸣走路也很吃力,徐文立即慌了,下意识认为徐凤鸣跟赵宁打架了,当即走上来搀扶着徐凤鸣,他一碰到徐凤鸣,便感觉到徐凤鸣的身子在发抖:“少爷,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徐凤鸣不着痕迹地挣脱徐文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说话似乎很费力。
徐文往徐凤鸣身后看了一眼:“赵公子呢?”
徐凤鸣没答话,兀自往外走,徐文只得不问了,跟着他家少爷回去。
郑琰站在暖阁门口,有心想说点什么,却自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一个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于是只得闭嘴,眼睁睁看着这主仆二人离开。
待徐凤鸣走后,郑琰又在外边等了一会儿,才进暖阁去。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赵宁跪在地上,身边流了一地的血。
郑琰当即上前,封住赵宁的穴道止血,随后拿出金疮药,倒在赵宁伤口上,从地上捡了条长宽适中的布条绑在赵宁腰间。
一切处理好后,郑琰随意捡起块不知道是从赵宁衣服上撕下来的,还是从徐凤鸣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这徐公子也太狠了。”郑琰感慨道:“这剑若是再偏离半寸,就刺中要害了。”
赵宁瞬间捡起徐凤鸣扔在地上的长剑,反手抵在郑琰脖子上。
郑琰十分淡定,笑道:“公子,你可得想清楚,先是中毒,又消耗了一下午的体力,现在又受着伤,你确定你是我的对手?”
“尽管是强弩之末。”赵宁有些气喘:“杀你却是绰绰有余的。”
郑琰:“杀我,你也别想逃。”
赵宁:“是吗?要不试试看?”
他说着,剑刃往郑琰脖子上压了压,郑琰脖颈上立即开了一条嫣红的口子。
郑琰知道赵宁现在很生气,即便他知道现在的赵宁不是自己的对手,也没再言语刺激赵宁了。
毕竟赵宁是闵先生要保护的人,若是他出点事,闵先生一定不会放过他。
郑琰:“我把那刺客抓回来了。”
赵宁没动,郑琰道:“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去审问那个刺客。”
赵宁移开抵在郑琰脖子上的剑,拄着剑从地上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外走。
郑琰毫不在乎地摸了摸脖子,伸手一看,看见手上的血,又随便捡了块布擦了擦手,起身跟了上去。
那刺客被郑琰挑了手脚筋扔在院子里冻了一下午,已经快死了。
赵宁提着剑走上前,二话没说就将那刺客砍成了碎片。
郑琰站在赵宁身后冷漠地看着,没阻止赵宁,也没提醒赵宁应该先将刺客的来历审问清楚。
老实说,他也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比他还不要脸的人,用暗器下毒就罢了,居然还下春药。
试问这世上,谁家正经刺客出门宰人的时候身上带春药的啊!
唉,说来也该赵宁倒这个霉。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偏偏让他碰上了,只不知以后赵宁该怎么面对徐凤鸣。
不过赵宁的战力还是很强的,居然折腾了徐凤鸣近三个时辰。
他看得出来,徐凤鸣走出来的时候脚都是软的,好几次都差点摔了。
那徐凤鸣也是个要强的,就这都不要人扶,愣是自己走了回去。
只是不知道他记不记仇,若是记仇,怕是日后赵宁再也没好日子过了。
反正这事如果换成是自己,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杀了赵宁泄愤的。
不过……
那药的劲头还真大,得亏赵宁自小习武,身上有武功底子,不然还没将毒药抒发出来,就先给累死了。
他忽然就明白这刺客为啥带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在身上了,那就是可以让被杀的人受尽屈辱而死。
不杀人的时候,自己还可以用点……
啧,可惜了,早知道先把那刺客的嘴撬开,把药的来历弄清楚啊。
徐凤鸣走回家时已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了。
徐文吓得不轻,怀疑徐凤鸣莫不是跟赵宁打架受伤了,当即要去请大夫,被徐凤鸣制止了:“我没事。”
徐文不信,他现在这模样,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真没事。”徐凤鸣说:“只是有些累罢了。”
“那少爷……在赵公子家可有用晚餐,”徐文觑着徐凤鸣的眼色,小心道:“饭菜已经预备好了,现在要摆饭吗?”
徐凤鸣:“不着急,我现在不饿。你现在去通知厨房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徐文:“现在?”
徐凤鸣:“嗯。”
“哦。”徐文去厨房通知厨房烧热水。
一炷香的时间后,热水准备好了,徐凤鸣遣退下人,自己泡进了浴桶里。
他浑身酸痛,被热水一泡,总算缓过来一点,僵硬紧绷的身体舒展了不少。
身体放松下来,下午那荒唐事便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徐凤鸣脑子里一片乱麻,一会儿是赵宁走火入魔一般的赤红的双眼,一会儿又是那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一会儿又是满嘴的血腥味,一会儿又是赵宁灼热的体温。
徐凤鸣:“……”
徐凤鸣无力地靠在浴桶边缘,心里五味杂陈。
沐浴之后,徐凤鸣就睡了。
第二日醒来,身上那酸痛感更重了,一下床便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
徐文忙上前扶住他,徐凤鸣摆摆手,洗漱过后喝了些粥便吃不下了。
徐文见他状态不好:“少爷,要不今日不去了,一会儿我去学院替少爷告假。”
徐凤鸣想了想,拒绝了徐文的提议,昨日那事才发生,今日便告假,未免太让人看轻了。
今日他没请假,赵宁却没有来。
郑琰说得不错,徐凤鸣确实是个狠角色,昨晚那一剑,险些了结了赵宁。
苏仪从来没见过赵宁请假,还有些稀奇,拉着徐凤鸣问东问西:“阿鸣,赵兄今日怎的没来?”
徐凤鸣:“不知道。”
“不知道?”苏仪说:“你俩不是向来穿一条裤子吗?怎么会不知道?”
徐凤鸣:“他爱来不来,我怎么能干涉得了他?再说,你什么时候见我跟他穿一条裤子了?”
苏仪:“……”
苏仪打量着徐凤鸣:“阿鸣,你没事吧?今日怎的吃了炮仗一般?”
徐凤鸣:“……”
“没事。”徐凤鸣道。
几日后,徐文将据说徐凤鸣自己的衣服弄脏了,于是借穿了赵宁的那件衣服送过来了:“少爷,赵公子的衣服已经浆洗干净了,现在要给赵公子送去吗?”
徐凤鸣头也没抬:“嗯。”
于是徐文送衣服去了。
徐文将衣服送回赵府:“赵公子,这衣物已经浆洗过,熨烫好了,我家公子让我给公子送回来。”
赵宁示意徐文将衣服放下:“你家公子怎么样?还好吗?”
徐文:“少爷很好,多谢赵公子关心。”
“他……”赵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徐文:“什么?”
赵宁摇了摇头:“没什么。”
“哦。”徐文道:“公子若是没什么吩咐,小的便告退了。”
赵宁颔首,徐文退了出去,撞见了坐在廊下喝酒的郑琰。
“嗨,小哥。”郑琰喊住徐文。
徐文循声望来,见是郑琰,忙礼貌道:“郑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郑琰摆了摆手:“哎,你家少爷还好吗?”
徐文一头雾水,怎么今日都在关心他家少爷?
徐文:“少爷很好,多谢郑先生关心。”
“好说。”郑琰道:“这几日你当弄点上好的药膳,替你家少爷补补身子。”
徐文:“???”
郑琰话音刚落,一张案几撞破木门,径直朝郑琰飞了过来。
郑琰起身出掌,一掌将那案几劈成了两半。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屋内传来赵宁森寒的声音。
郑琰闭嘴了,他略显歉意地冲徐文笑了笑。
徐文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徐文是个藏不住话的,一会去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赵府的话全倒了个干净:“少爷,今日赵公子和郑先生问我你好不好。”
在徐文看来,这现象是不同寻常的。
首先,尽管徐凤鸣跟赵宁已经是几年的同窗了,可据他的了解,他家少爷跟赵宁都是冷心冷面的人,两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徐凤鸣待人稍微友善一点。
这样的人,向来是不会去主动关心别人的,就算关心,他也不会问出来。
其次,他家少爷不是和赵宁打了一架吗?
这么快就和好了?
不应该啊,他怎么不知道?
“知道了。”徐凤鸣淡然道。
徐文:“少爷,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徐凤鸣道:“天凉了,没什么事去找人四处看看,府里有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
徐文欲言又止,徐凤鸣却不想搭理他了:“先下去吧,有事我叫你。”
赵宁在家里养了好几天才去学院。
到芳菲堂看见徐凤鸣的那一刻他脚步一顿,有些犹豫了。
正在跟姜黎聊天的苏仪侧眸看见了赵宁,忙招呼赵宁过来:“嗨,赵兄,你终于来了!快来!”
赵宁下意识地望向徐凤鸣,徐凤鸣端正地坐在案几后,没有回头。
赵宁走过去坐在徐凤鸣身边,苏仪道:“正说你呢,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几日不来?”
赵宁:“有事。”
他仍然一脸的冰霜,注意力却不由自主放在了徐凤鸣身上。
徐凤鸣则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苏仪顺口往下问:“什么事?”
赵宁没答,抬头看着他。
苏仪:“……”
苏仪尴尬地笑了两声,打了两句哈哈走了。
这一日两人坐在一起,像两个陌生人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下了学,徐凤鸣就自个走了,都没来得及跟苏仪和姜黎打招呼。
徐凤鸣一出学院,就上了马车,等赵宁出来的时候,徐凤鸣的马车已经转过了街头。
赵宁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公子。”郑琰拎着马鞭坐在马车前,一脚蹬在马车上,一脚吊在半空中,嘴里还叼了根草:“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赵宁斜了一眼郑琰:“谁让你来的?”
郑琰:“我家公子有伤在身,现在身子虚弱,我自然是要来接送的。”
说罢,他跳下马车,挑起车帘请赵宁上车。
赵宁上了马车,郑琰放下车帘,重新坐在车前,一抽马屁股,那马车便窜了出去。
这两人虽每天见面,却从来不说一句话,就算见面了都跟陌生人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赵宁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有时候他有意想跟徐凤鸣说几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月,这两人还没怎么着,苏仪跟姜黎先受不了了。
苏仪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一天天的,膈应谁呢?不嫌别扭啊?”
徐凤鸣倒是被苏仪问得有些莫名:“什么?”
苏仪:“你跟赵兄,你俩怎么回事?闹矛盾了?”
徐凤鸣:“没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苏仪道:“你当我傻呢?近一个月了,你俩不累,我跟冀明都替你俩嫌累。”
徐凤鸣:“……”
苏仪搭着徐凤鸣的肩膀:“说吧,闹什么矛盾了?说出来我替冀明替你俩周旋周旋。是吧,冀明。”
姜黎站在旁边点头微笑:“是,凤鸣,大家都是几年的好友了,有话说出来就好了。”
徐凤鸣:“真没事。”
“阿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苏仪惊讶道:“你的嘴竟然这般的硬。”
徐凤鸣:“……”
“正好,赵兄来了。”苏仪见赵宁走了出来,招了招手。
赵宁走了过来,苏仪道:“呐,你看,赵兄也来了,今日正巧我跟冀明都在,你俩有什么话都说出来,说开就好了。
咱们已经是四年的感情了,总不能为了些小事闹得跟仇人一般,对不对?”
徐凤鸣跟赵宁都没有吭声,苏仪撬不开徐凤鸣的嘴,便去撬赵宁的嘴:“阿鸣不说,赵兄你说,说出来我跟冀明替你们调和调和就好了。”
苏仪满怀希望,结果赵宁也来了句:“没事。”
苏仪:“……”
碰上这俩人,苏仪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于是苏仪只好去徐文嘴里打探消息。
“他们俩打架了。”徐文说。
“打架?”苏仪一头雾水:“好好的打什么架?”
徐文:“我也不知道啊,那天我没跟在少爷身边,后来我去找少爷的时候,少爷头发散乱,连衣服都换了一身,我问少爷,少爷也不理我。”
苏仪:“那你就没问过赵兄?”
徐文:“我倒是想问,关键是赵公子也得理我啊。”
苏仪:“这倒也是。”
徐文:“不过……郑先生应当是知道的,那天我去找少爷的时候,看见他就守在暖阁外边。”
苏仪:“那他怎么不进去劝架?”
徐文:“我怎么知道?苏公子,要不你去问问郑先生?”
苏仪觉得徐文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将徐文放走了。
自己又找了个机会,问了问郑琰。
结果当时的郑琰抄着手,怀抱赤霄剑,一脸的意味深长,说了句高深莫测的话:“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苏仪:“……”
苏仪没办法,只得跟姜黎商量,找个时间将这二人约到一起,让他们和好。
然而苏仪还没来得及调和赵宁跟徐凤鸣的矛盾,便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了安阳城——启国大军出了玉璧关,直奔陈国而去, 卫、宋、楚、燕四国联军,也直奔陈国而去。
此消息一出,立即惊动了整个安阳城。
芳菲堂热闹至极,全都在讨论陈国被围这事。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启国那老国君已经没几天日子了吗?”苏仪凝眸沉思:“启国为什么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兵?况且,十八年前五国联军攻破玉璧关,直接打到了大安,启国元气大伤,他们哪来的兵去攻打陈国?”
不但是苏仪,这也是所有人想不明白的。
十八年前,公孙止平川之战杀降,诱发了五国联兵攻打启国,导致包括启国在内的六国元气大伤,启国更是险些灭了国。
现在又是启国现任国君油尽灯枯之时,他们怎么会突然出兵攻打陈国?
这根本不合常理。
难道短短十八年间,启国便恢复了元气?
“陈国不能灭。”姜黎眉头紧锁,面沉似水道。
陈国当然不能灭,陈国一但被灭,洛阳和安阳就会直面各国。
陈国身为一个小国家,之所以能生存到现在还没被灭国,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陈国背后就是天子王都洛阳。
这也就是这几百年来,诸侯割据吞并,却迟迟不敢动陈国的直接原因。
能挺到现在的各国,自然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国君是傻的。
难道他们不想占领陈国,将战车停在天子家门口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之所以没国家敢率先动手,说到底,他们只是害怕承担那居心叵测、乱臣贼子的罪名罢了。
一旦谁胆敢这么做,无疑会遭到其余几国的群起攻之。
“陈国不能灭!”一个学生一拍案几道:“陈国一旦灭了,安阳和洛阳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