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以前，即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详细情况，但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静，陆勉还是可以装成没事人的样子继续陪着所有人演戏，继续陪着所有人粉饰太平。
可是，自从刚才他亲身经历过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把清瘦的爱人抱离地面后，他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年长的爱人那么瘦弱，可他竟然都抱不动，这残酷的现实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割裂了他心中最后的防线。
此时此刻，面对这具已经失控的躯体，陆勉终于意识到，他的一切伪装原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即便他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再也照顾不好他的爱人了。
他，好像真的变得没用了……
这样的认知对于此时的陆勉来说无异于是一场性质极为恶劣的暴风雨，将他心中那座看似坚固实则摇摇欲坠的城堡瞬间摧毁。
泪水在他未曾察觉的瞬间悄然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崩溃的回响。
陆勉无力地闭上眼，试图将这份无助与悲哀深深埋葬，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试图抱起爱人时那份绝望的触感。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好想逃，他好想一个人逃得远远的……
凌晨时分，整座医院都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窗外的月光也变得格外稀薄，似乎连它也对这世间无尽的悲欢离合感到疲惫，吝啬于洒下更多的光辉。
陆勉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年长者的病床前，借着微弱的夜灯光芒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还在沉睡的男人，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难言。
曾经，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为坚实的依靠，无论外界风雨如何肆虐，他们都能携手共度。
可是现在，岁月无情，病痛缠身，曾经那份轻而易举的扶持，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描绘着爱人脸部的轮廓，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微凉而真实，让他的心能够稍稍安定下来。
但随即，这份温暖似乎又被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所侵蚀，当他无力抱起爱人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宣告着他彻底失去了保护所爱之人的能力。
就在这思绪纷飞之时，陆勉不由自主地红了眼，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害怕一旦让泪水决堤，那份深藏已久的脆弱就会彻底暴露无遗。他更害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爱人，给他本就脆弱的内心再添伤痕。
“对不起……”
陆勉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歉意与自责。
他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实在太过苍白，无法弥补爱人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和煎熬，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
陆勉一个人在病房里站了许久，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无力的手却猝不及防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那只手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倔强的雪花，坚定而温柔地落在陆勉的心头，让即将转身离去的他猛然一顿，整个人仿佛被定格在了那一刻，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你……去哪儿？”
“我……我不去哪儿啊，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
“不，不对，我能……感觉到，你，要走，要……丢下我……，告……告诉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陆勉闻言心头猛地一颤，连忙伸手抚上他的心口，试图平复那急促而紊乱的心跳，仿佛这样能抚平他心中所有的恐慌与不安。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你啊，我的江先生……”
男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更多的还是对爱人深深的依恋。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答案。
“那，明天……要见你……”
“好，我们明天见，不早了，快睡吧，我也要回去睡了”
“好，我听话，你，不能……丢下我……”
到底是病中精神不济，年长者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没过多久便再次昏睡过去。陆勉见他确实睡得安稳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随后踉跄着离开了病房。
走廊的灯光昏黄而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同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也一并拖拽在地上。
他就这样决绝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没有人知道他会去哪儿，也没有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当遥远的天际泛起第一缕金光的时候，江云礼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那份被爱人遗弃的恐惧始终如影随形，让他无法喘息。
现在的他早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要马上见到他的爱人……
只是，当他着急地去到陆勉的病房后，却只看到了乱成一团的医生和护士，以及满脸焦急的一双儿女。
“你们小爸爸呢？他在哪儿？”
对上父亲那双布满焦急与期盼的眼眸，兄妹俩人的神情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难以启齿。
“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小爸爸去哪儿了，他昨晚离开医院后就没有再回来，也没有回家，电话也关机了，不过您放心，我们已经报警了，相信再过一会儿就能找到他了”
江书禾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却仍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生怕给病弱的父亲再多添一分忧愁。
“什么？他走了？没有回来？不，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他不会丢下我的……不会的……”
江云礼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兄妹俩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不停地给他揉着心口，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再次晕过去。
“爸，您先冷静一下，小爸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也许他只是觉得待在医院无聊，所以才出去散心了，然后手机刚好没电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再等等，一定会找到他的。”
“……”
男人的气息急促而紊乱，挣扎着想要挣脱两个孩子的束缚，那双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惊慌和无助。
“不是这样，我了解他，他要是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他。现在，他是真的不要我了，真的不要了……”
“爸，您别这样，小爸爸他一定不会丢下您的，我们再等等，好不好？”
病房内的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温暖，变得冰冷而刺眼。
兄妹俩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担忧与无助，长这么大，他们还从未见过父亲这般绝望的模样。
在沉默许久之后，年长者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如今冷静下来的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陆勉这段时间的表现，脑海中闪过一个令人心惊的念头。
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所以选择一个人离开？
想到这儿，江云礼立马撑起了精神，在一双儿女的搀扶下离开医院，踏上了前去寻找爱人的路途。
终于，在历经无数次希望落空后，年长者终于在江边看到了那抹期盼已久的身影。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江畔，背影单薄而孤寂，仿佛与这浩瀚的江水融为一体，成了这寒凉的清晨最不该出现的风景。
“小勉，你昨晚不是答应过我今天要来找我的吗？怎么还自己走了呢？”
陆勉应声回头，那张曾经充满阳光的脸庞此刻却显得格外疲惫，他的眼神极为悠远，似乎已经看穿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与落寞。
“你来干什么？你不该来的，天冷了，回去吧，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等我想通了，自然就回去了……”
“好，那我陪你一起想，陪你一起等”
话音刚落，江云礼便撑着手杖艰难地走到了陆勉面前，随后不顾寒风侵袭，径直在他身旁坐下。
即便整个人已经被冷空气刺激地呼吸不畅，却还是固执地坚持着。
听着身旁之人愈发粗重的喘息声，陆勉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但他还是没有看他，只是下意识地起身往别处走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是想用你自己的命来逼我？”
“不，你错了，我不想逼你，我只想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好，那如果我告诉你，你让我回家，就是在逼我呢？”
听到这话，江云礼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眼底更是充斥着以往从未有过的震惊与哀伤。
“你……你觉得，让你回家，是在逼你？”
“是，这就是在逼我。我一个没用的废人，每天一睁眼就在陪你们演戏，我演够了，也演累了，我不想演了！我不想演了可以吗？！！！”
江云礼闻言一愣，过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所以，你……你都知道了？”
“对，我都知道了，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所以，你，你现在……要因为你的病放弃我？”
“……”
“小勉，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天冷了，我让他们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