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燕去燕归,回春堂前的花不知开败了多少次……
“师父,娘亲让我来叫你去家里吃饭了。”吴生正坐在桌前捣着药,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入耳畔。
“小雪儿来了,等师父把这点药弄好咱们就走哈。”看到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吴生眉开眼笑,这是小牛的闺女,从小就喜欢在他的药铺里边待着,索性就直接将她收为了自己的徒弟。
“嗯,那我等你。”小丫头应了一声,乖巧地在他身边看着医书。
“呼……”终于捣完了手里的药,吴生长出一口气看向了小雪儿,笑着伸出手,“小雪儿,我们走吧。”
“嗯。”小丫头点点头,小手拉住了他一根手指,一起向着小牛家走去。
“吴生哥来了,快坐快坐。”小牛媳妇端着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是老赵头的孙女赵晓春,和小牛从小玩到大。
说到老赵头,这个老爷子是镇上一位教书先生,一生朴素清贫,育人无数,可是老天却似乎对他并不太好。
唯一的儿子年轻时被抓去参军再也没回来,儿媳也改嫁了,自己一个人把孙女拉扯长大,还没享几天清福就殡天了。
出殡那天兴许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候,他教过的一些学生都夹道相送,还有不少从小镇走出去的少年,这时已经功成名就了,也回来送了老先生最后一程,如果他能看见,也会很欣慰吧……
思绪回到现在,餐桌上推杯换盏,小牛这些年把木工坊经营的很好,木工手艺甚至要比李叔还要好上不少,还收了几个学徒,也算是将李家木工发扬光大了。
“吴生哥,我娘的病还麻烦你等下再给她瞧瞧。”李婶这些年的身子也是每况愈下,全是靠着吴生的药吊着一条命。
“唉,李婶时日无多了,剩下这段日子你们好好陪陪她吧。”给李婶把过了脉,吴生走出门微微摇头。
“好……”小牛的眼睛里浮现了道道血丝……
又是一个飞雪的季节。
“叮铃铃……”三清铃声又一次在木工坊前响起,吴生这辈子讨厌的东西不多,但这一定是他最讨厌的声音,每当它响起就意味着阎王又从他手中带走了一个人。
灵前没有怆天动地的哭声,有的只是燃烧着的纸钱和飘飞的灰烬,死寂的沉默和不尽的泪水……
小牛说李婶是笑着走的,临终前说她好像看到李叔来接她了,按照她的遗愿大家把她和李叔合葬在了一起……
一年年,春天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来来去去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故人,阿宝现在接手了木工坊,娶了妻,成了家。
“吱呀——”
吴生打开了回春堂的门,背着药篮子踏着清晨的金霞走在青石小巷间。
“吴医生早啊!”
“早!”
“吴医生这么早就出诊了啊。”
“是啊。”
“吴医生还没吃饭呢吧,要不来我家吃点。”
“不了吧,病人该等急了。”
“吴医生……”
穿行在小镇里,路上行人都给他打着招呼,带着敬意与热情。
他在小镇上行医一生,救人无数,镇上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关照,对他很是感激与尊敬。
“哎呀,师父,年纪大了就不要乱跑了。”正走着,一个身着白色罗裙的女子就小跑着跟上了他,拉住了他的胳膊,“不是说了嘛,以后出诊这种活就由我来干,您老人家就在回春堂坐诊就行了。”
“好好好,下次啊,我就在回春堂里等着坐诊了,这一次就先去给王老爷子瞧瞧。”被李雪儿抓住,吴生讪讪笑道,“反正来都来了。”
“哼!您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闻言,李雪儿没好气地皱了皱眉头,“那我和你一起去。”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吴生讪讪一笑,“你要是想去的话那就一起吧,正好也试试你的医术。”
“我的医术还用试吗,虽然比不上您老人家,但治一些小毛病没有丝毫问题。”李雪儿嘻嘻笑道。
“好好好,那走着。”
……
又一年初春,吴生蹒跚着走到回春堂门前,感受着清晨些许的春寒,这应是他接手回春堂的第四十六个年头了。
他坐在堂前描摹着那幅画了无数次的画像,脑海中影影绰绰浮现出一张俏脸,但始终看不真切。
“呵呵,不画了,都老头子一把了,执念也该散去了……”吴生了然一笑将笔往旁边一丢,悄咪咪地从柜台下摸出了一小坛桂花酿喝了起来。
“师父!”正喝着,李雪儿高兴地声音就从门外传来了过来,刚进门她就看到小老头抱着酒壶喝着,“你又又偷偷喝酒。”
“胡说,这是水,水。”闻言,吴生一哆嗦差点把酒壶扔出去,连连解释道。
“是吗?那您紧张什么?”见状,李雪儿饶有兴味道。
“胡说,我哪里紧张了?是你看错了。”不着痕迹地将酒壶收起,吴生板着脸狡辩道,“不说这个了,等下病人该上门了。”
早些年在李雪儿的强烈要求下他就不再出诊了,而是改为了在回春堂坐诊,每天慕名而来的病人都有不少,偶尔出诊都是李雪儿去的。
“您别转移话题,今天非得好好给您说道说道。”李雪儿不想这么轻易就揭过这件事,“快交出来,我都闻见了。”
“你这丫头,好吧好吧,给给给。”吴生不高兴地将酒壶交给了他,“一天天什么都要管。”
“哎呀,都说了,您年纪大了不能喝那么多酒。”接过酒壶,李雪儿这才满意地走到了另一边的桌子上开始研读医书。
回春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病找吴生,小病找李雪儿,师徒二人合力撑起回春堂的金字招牌,一日又一日。
“雪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找个夫婿啊?”一日,吴生抚着胡须呵呵笑道。
“师父你说哪里话,我才二十五岁。”闻言,李雪儿动作微微一顿。
“什么叫才二十五岁,你娘十八岁那年就和你爹成亲了,二十五岁那年阿宝都能打酱油了。”吴生霜白的眉头一挑。
“哎呀,您怎么跟我娘似的,一天到晚啰啰嗦嗦的。”李雪儿摆摆手不耐烦道,“再说了您不也是一辈子没有结婚吗,我一个人乐得自在。”
“总得找个陪着你啊……”
“哎呀,不是有您陪着我吗。”李雪儿撒娇道,“好了好了,咱们快些回家吃饭吧……”
“好好好……”看着眼前的少女,吴生在心底幽幽一叹,目露些许的歉疚,当初没耐住她的央求教了她医术,虽说李雪儿现在一手医术精湛,但一个女郎中,镇上的人还是有些许微词的。
又是隆冬,他坐在小牛的病榻前,面露苦涩。
“吴生哥,没想到竟还是我要先你一步去了。”小牛气若游丝的笑声传来。
“唉,老头子我也快咯。”闻言,吴生微微一笑。
“晓春啊,跟着我这一辈子,苦了你了。”小牛的目光滑向了赵晓春露出沉沉温柔。
“老头子,胡说什么呢……”看着他憔悴的脸,赵晓春微微红了眼眶。
“阿宝,小雪,以后我不在了照顾好你们阿娘还有你们吴叔……”小牛勉强笑道。
“爹,您放心,我们会的……”兄妹两人眼中都有泪光闪动。
“吴生哥,我还想……还想吃你的山楂糖……”小牛最后看向了吴生。
“好……好……”吴生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两粒紫红的山楂糖,喂进了他的口中。
“还是那个味道,真甜啊……”小牛嗫嚅着,目露追忆,缓缓阖上了眼睛,握着赵晓春的手无力垂下……
“爹……”阿宝和小雪趴伏在窗前哭,赵晓春也掩面抽泣。
吴生心中传来阵阵钝痛,眼睛微酸,见惯了生死离别,他渐渐明白,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