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习习,带着一丝凉意,吹走了白日里的闷热,却带不走人们心底的那份焦灼。
抬头去看,只有点点的星光,在漆黑的天幕上闪烁。
池塘早已干涸,聒噪的青蛙也没了踪影。
只有知了迫不及待地爬上树梢,持续不断地发出尖锐而响亮的鸣叫,直叫得人心里更加烦闷。
这高亢而嘹亮的叫声,伴着软绵的丝竹之声,听在何旭何县令的耳朵里,却是另有一番风味。
他竟是又胖了些,原本还算周正的五官,被肥肉挤在了一起,曾经的大眼睛也变成了肿眼泡,脖子仿佛快要消失一般。
此时,何旭正半眯着眼睛靠坐在软榻上,似睡似醒,一脸的惬意和享受。
他的面前是四名衣着清凉,姿容美艳,身姿轻盈,舞姿曼妙的少女,正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身后则端坐着两个同样衣着清凉的豆蔻少女。
一人手持一造型精美的短颈大肚白瓷酒壶,斟酒布菜,另一人则拿着一柄九华扇,摇动生风。
一曲终了,舞乐稍歇。
端坐在何旭对面的李牧举起酒杯,“何大人,有劳了,我再敬您一杯。”
何旭举杯示意,志得意满,“李老板,合作愉快。”
两人同时干掉杯中酒水,相视一笑,很快便各自散去。
如果林墨在这里,她一眼就能认出李牧是她在逃难路上巧遇过几次的熟人,还是曾经差点把她射成刺猬的那种,有深仇大恨的熟人。
他本是羌胡的一个小贵族,本名姜丹木,在外行走时化名李牧,身份是一名行商,游走在边境的几个州郡,专门做一些走私的买卖。
此次,他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查察和处理平阳郡里,城北和城南两座赌坊银库被盗的事情。
正好途经杨县,便与何旭一起吃顿饭,联络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
毕竟,两人之间还有一个铜矿要在私下里合作开采呢。
这何旭也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竟然把铜矿所在的暮云岭,做成了一处有阴兵招魂的大凶之地。
不但编写离奇的鬼怪故事派人传颂,还假扮阴兵日夜游荡,惊吓上山的百姓,后来甚至直接以阴兵招魂的名义,掳了附近村镇的青壮去挖矿。
哈哈,汉人的聪明人可真多!
呵,聪明人确实是多!
要不,他赌坊里的那么多银子怎么会不翼而飞,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呢?
姜丹木刚刚上翘起来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
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跟着响起,大门被一脚踹开,片刻后又自动关上。
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片寂静,就连一直聒噪个不停的知了似乎也睡着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何旭的时间也在同一时刻凝滞了。
他看着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一脸笑模样的林墨,如遭雷劈。
何旭一下子就惊出了一身冷汗,醉意消散了大半。
他软倒在椅子上,抚着胸口,“哎哟喂,姑奶奶诶,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吓了我这一大跳。
您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吩咐在下去做么?”
哎哟喂,这大好的日子,怎么又遇到了这活阎王,可真是晦气。
先放低姿态,说些好听的话,将这小祖宗给稳住再说。
林墨似笑非笑,“何大人如今春风得意,家里布置得更加雅致了。
这一身的脂粉香气,日子过得真是潇洒风流啊,我啊,可是在你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何旭嘴上连连讨饶,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如今已经坐稳了一县的县令之位,手握实权,刚刚又与李老板把酒言欢,银钱孝敬也不会缺。
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权无势,谁的脸色都要看,谁的臭脚都要捧,每天只能端着一张笑脸的小小书吏了。
他才刚刚过上呼风唤雨的好日子,自然是特别的惜命。
林墨力大无穷,又总是神出鬼没,他根本找不到林墨家在何处。
他也不敢派人去跟踪调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林墨发现,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怒了这个活阎王。
哪天夜半时分被林墨潜入家中,悄无声息地抹了他的脖子。
要不然,他早就罗织好多项罪名,让捕快们将林墨给抓入大牢,大刑伺候,好好磋磨她一番,好出一出自己被她打骂羞辱的恶气。
可惜,如今还要伏低做小一番。
林墨虽然不了解何旭内心的真实想法,却能明显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
何旭对她提出来的买人要求敷衍了很多,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车轱辘话来回说,一句实在话都没有。
不过,他这段话的核心意思,林墨倒是听出来了。
总结起来就是,要人没有,爱咋咋地。
呵,何旭这是飘了啊!
林墨蜷了蜷手指,手痒,好想找个丧尸脖子拧一下!
林墨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她已经开始思考,如果杨县少了这么一个贪财好色,为祸一方百姓的县令,会怎么样?
若是换上一个新县令,是会变得更好,还是会变得更差?
如何才能做到,让他的死亡看上去像是一件意外?
......
正在高谈阔论的何旭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自尾椎骨升起,直冲脑门而来。
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仅剩的那一丝酒意也彻底消散。
他刚刚究竟干了什么!干了什么!干了什么!!!
何旭的内心发出尖锐爆鸣。
喝酒误事啊!
几杯酒下肚,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张破嘴。
竟然直接当着这位小祖宗的面,就这么一股脑儿的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了。
完了,完了,他完了!
吾命休矣!休矣!
正在何旭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林墨都已经想好用什么方法,把他埋在哪里了。
何旭迎着林墨那淡漠疏离的眼神,“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向前膝行两步,想要抱住林墨的腿,终究还是不敢,只好跪直了说话。
“姑奶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刚刚喝多了,都是胡言乱语,对,胡言乱语,不作数,不作数的,你刚刚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