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天凄寒、苦冷,坞城几百里外的交战地血流成河,肃杀与冷意弥漫。烧焦的旗帜同断臂残肢落在一处,阴风凛冽,满目疮痍。
陈展左手拎起敌方将领的头盔,右手朝天刺出一柄闪着红芒的长枪,他扬声道:“此战已胜,众将士听令,随我回城!”
“胜!”“胜!”“胜!”
号角、战鼓发出雷鸣般刺耳又响亮的声音,人马的呐喊令大地颤动,盘旋于天的黑鸦吓得飞往了别处。
陈展拎起长枪翻身跨马,将头盔悬于马鞍处,待兵将都已撤退,他才骑马走在后方,玄色铁甲令人望而生畏。
一行人疾驰回城,陈展下马拿冷帕子擦了脸上的血和汗,刚掀开议事的帘帐,便被身后的人喊住。
何栓上前两步,低声道:“副将这可能听我几句话?”
“你有何事?”
何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陈展:快速说道:“将军令我找的铁匠有了眉目,不过只听人说他同店里的伙计一道往北走,具体到了哪儿还不曾得知。”
陈展微微皱眉:“此事我会回禀王爷,若能找着他,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完此话它便抬脚欲走,何栓急忙扶住陈展的胳膊,声音极小:“副将且慢,你吩咐我打听的人也有了下落。”
何栓迟疑片刻,才说道:“我娘子问了许多人,才问到了只言片语。听闻那李家大哥儿逃跑惹怒了主人家,叫人打了一顿,卖给了人伢子,后来一个远游的夫郎买下了他,将他收成了奴仆。”
“后来再没见到过。”
不是青楼,陈展忽然松了口气,他又问:“那打刀的夫郎?”
何栓挠挠头,小声道:“这个倒是没问出来,估摸是那铁匠知道自己替人打刀这事儿,一旦叫官府知道,便惹来杀身之祸,便谁也没说。”
“娘子说若得了机会,还会再四处问问。”
“不必。”陈展摆了摆手,随后拆开手中信封。
何栓愣住,“副将是说那里李家哥儿的下落还是打刀夫郎的名字?”
“都不必再查,此事你只当没听过。”
“好、好。”何栓急忙应承下来,不敢多问一个为什么。
陈展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可庆幸总占了大多数,他庆幸李朔月未曾被卖进青楼,亦庆幸打刀的不是他。
他同李朔月之间隔着数条性命,早已不死不休。
—
正月十五。
李朔月进了一座三进的小院,由奴仆领着去伺候行商的赵老爷。
赵老爷正值壮年,生得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伺候起来颇费功夫。
李朔月拿起男人腰间的龙虎玉佩左右翻看,笑道:“这玉佩瞧着成色不错,这上面又是龙又是虎,龙虎之年,同老爷还相称呢。”
“你这张嘴,惯会取笑我。”赵老爷摸着蓄起的短胡笑道:“你若喜欢,便尽管拿去。”
“赠予我?”李朔月眯起狐狸眼笑,脸颊去蹭汉子的短胡,神情极尽挑逗。
“自然。”
“赵老爷待嘉嘉这样好,嘉嘉都不知道何以为报。”李朔月捧起男人的脸,眼波流转,轻声道:“不如嘉嘉以身相许可好?”
“小妖精!”
两人嬉笑作一团。
半个时辰后,李朔月出了门,此时,站在屏风后听完活春宫的两人才走了出来,一人双眼充血,面色赤红,另一人神色冷静,语气平淡。
“赵老爷”一见这两人便立即跪下,喊道:“小的见过大公子四公子。”
陆槐恨恨看了眼地上跪着的“赵老爷”,踹了两脚,愤怒道:“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陆榆看着陆槐,开口笑:“我早说过,他谎话连篇,无情无义,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他见钱眼开,同谁都是以身相许,偏偏你信以为真,还将他如珍如宝地捧着哄着。”
陆槐咬紧牙关:“他压根不爱身外之物!”
“这都无关紧要,可是阿槐,他想逃,若真叫他跑了,你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槐神情松动,看着李朔月离开的方向,目光渐渐幽深。
—
雨哥儿一上马车,李朔月便将玉佩丢进雨哥儿怀中,毫不在意道:“拿去当了。”
“若被阿姆知晓——”
李朔月不耐烦地打断雨哥儿的话,“这会儿只有咱们两个人,若你不嘴,他如何得知?”
李朔月停住脚步,眯起眼眸,忽而危险地看向雨哥儿,他冷声道:“怎么,难道你要告密?”
雨哥儿沉默了一瞬,低头道:“奴婢不敢。”
“是不敢,我还以为是不想。”李朔月嗤笑一声,“那你便试试你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能杀得了你一次,便也能杀你第二次。”李朔月睁开双眼,低声威胁道:“若宋秋实若知晓你对他心怀恨意,动手必定比我快,他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奴仆,何其简单?”
雨哥儿浑身僵硬,紧咬牙关,心中恨意滔天,他怎么就这样蠢,竟然将这等事告诉了眼前之人。
“今日墨韵同观棋不在,我便开门见山,要么替我做事,要么死。”
雨哥儿握紧袖子里的金簪,眼中杀意骤现。
“你若识时务,从前之事便一笔勾销。等我出去了,会帮着找你哥哥,前提是他还活着。”
提到想找之人,雨哥儿手微微松动,他头脑一片空白,对呀,他还要找哥哥,他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一笔勾销?如何一笔勾销?”
“不能吗?”李朔月面色冷硬,转过头冷冷地笑:“你帮着那老东西害了我那么多回,怎么,我不过打了你两下,你便受不住了吗?”
“若真论起来,我也得把你杀上个十回八回才能泄心头之恨。”
“你会剥皮,这可是个好手艺,只是能不能保住你这双手,可全凭我的心意。”
李朔月说完,便浑不在意地闭上了眼,轻蔑至极。
雨哥儿心里一惊,前几日这人还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可这才几天过去,他竟然又想着要逃跑?
雨哥儿静静思索了一刻钟,他为鱼肉,面前之人为刀俎,已经到了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于是他轻声道:“好,我答应。”
“算你有几分眼色。”